第二百九十二章 更轻一死报公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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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山阳城南门与水门洞开，前几日没有逃难的百姓纷纷逃出，徐宗偃带着几百兵士也逃向南方，在山阳城以南十里的一处圩子暂且驻扎，试图掩护百姓南下。</p>

金军刚刚渡江，指挥系统有些混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p>

然而在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十三日，徒单贞渡河之后，就彻底看明白了形势，不顾攻城军械没有准备妥当，直接命令悍将蒲察世杰亲自率军攻城。</p>

此时山阳城中，竟然还留有近千宋军，并且在外城陷落后，与攻入城的金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p>

蓝师稷以知州之身，亲自带着这些地方屯驻部队对抗金军野战军，却不过坚持了一日，就被迫退往了内城。</p>

十月十四日，金军开始了屠城。还没有逃走的百姓被堵在了山阳城中，金军挨家挨户搜罗金银财货，并且抢掠年轻妇人，敢有反抗者，直接就是一刀。</p>

哭喊之声渐渐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瞬间消散在了秋风之中。</p>

而此时山阳内城，围拢在蓝师稷身侧的，不过三百残兵而已。</p>

“老夫……老夫耽搁你们了。”蓝师稷胳膊上中了一箭，左臂整个使不上了力气，右手拄着一面宋字大旗，惨笑说道。</p>

残存的宋军们或坐或站，都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p>

听到蓝师稷的言语，有人抽泣出声，有人唉声叹气，却也有人大笑起来。</p>

“蓝府君，今日咱们在山阳死战，你说，来日会不会有人记得咱们？会不会有个唤作陈武的班头会出现在之后的话本中，也被夸一声忠义？”</p>

唤作陈武的衙役班头，此时扛着一杆长枪，大声的询问。</p>

蓝师稷想了想，却是郑重摇头：“不会的，即便是以老夫的身份，最多也就是朝廷抚恤。若是托天之幸，说不得能被立一块碑，后世以讹传讹，也可能被立庙当个河神山神什么的。至于成话本上的大英雄，那真是想也不要想。”</p>

陈武啧了一声，有些不甘心的追问：“若是蓝府君封了河神，说不得俺们总会有些陪祀吧。”</p>

咚！</p>

咚！</p>

咚！</p>

这是内城之外，金军撞击城门的声音。</p>

有些宋军拿起了兵刃，自觉走向了城门口，开始列阵，但还有些人在等着蓝师稷的回答。</p>

蓝师稷想了想，依旧摇头：“很难的，毕竟你们不是正军，名册上都没尔等的名字。但老夫还是可以保证，若老夫有一日的香火，还是要与众位分润的。”</p>

陈武听罢哈哈大笑，扛着长枪走向城门：“什么正军不正军的，有府君这句话就够了。嘿，老子在这里跟金贼死战，不比那夹着尾巴逃的刘锜更加英雄吗？”</p>

蓝师稷摇头，复又觉得陈武说得对。</p>

我为国捐躯，难道还当不得一个英雄的名头吗？</p>

想到这里，蓝师稷挺起了瘦弱的胸膛，瞬间觉得，什么刘锜，名头好大不过尔尔。</p>

咚！</p>

啪！</p>

内城的城门并不是那么坚固，在攻城锤的击打下，很快就有一扇大门被锤成了两截，金军甲士推倒了大门，蜂拥杀了进来。</p>

“杀贼！”</p>

残余的宋军并没有坐以待毙，挥舞着各式兵刃，穿着破旧皮甲甚至是布衣，正面迎了上去。</p>

“点火！”</p>

蓝师稷的身后，楚州府库最后的一些财货已经被堆积了起来，上面铺了稻草，泼了油料。</p>

听到命令，几名弓手将手中火把扔到那堆布帛金珠之上，随后再也不看一眼，回头弯弓搭箭，正面射杀靠近的金军甲士。</p>

宋军的确给金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这些宋军毕竟是不是正军，而且大多都在昨日作战中受伤，面对金军精锐甲士，这些抵抗很快就如同落在火堆中的雪花，消散于无形。</p>

蓝师稷拄着大旗，定定的望着这一幕。</p>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蓝府君没有想已经被送回江南的家人，也没有想自青年起的宦海沉浮，甚至没有想与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却在去江南路上撒手人寰的老妻。</p>

而是想到了在数月前，在那个阳光明媚秋日清晨，背负着楚州无数人希望率军北上的魏胜。</p>

现在想来，竟然只有他才是对的。</p>

蓝师稷举起大旗，艰难挥舞起来。</p>

“宋狗！”有金军甲士已经杀穿了宋军阵型，哈哈大笑着向蓝师稷挥出了长刀：“今日这斩将夺旗之功……”</p>

蓝师稷却仿佛没有看到这金军，举着宋字大旗，反身扑到身后的火堆上。</p>

“魏大刀！”</p>

蓝师稷不知道想要说什么，到了最后，只吐出了这么个名字，就被大火吞没了全身。</p>

宋字大旗被火堆上的热风吹起，高高飞扬，复又在空中燃烧起来。</p>

十里以南，已经踏上南行渡船的徐宗偃似有所觉，蓦然回头，望向了山阳城，眼中似乎也有一团明灭不定的火光。</p>

“不去南边了！”在一众伴当的惊愕眼神中，徐宗偃大吼出声：“咱们去海州！去找魏大刀！他是对的！他从来都是对的！”</p>

片刻之后，水轮船转向，趁着混乱，顺着运河一路向北，进入淮河后，几人弃船上马，踏着黄泛区的烂泥道，一路向北。</p>

其时，正是宋绍兴三十一年十月十三日，金国左监军徒单贞率三万大军渡淮河。</p>

淮东重镇楚州山阳沦陷，守臣蓝师稷战死，时年六十二岁。</p>

至此，两淮大门洞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