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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小子。
没了。
那温馨的,美好的,他一心向往的家。
轰然倒塌。
取而代代之的。
是冲天的火光。
是刺鼻的血腥。
是妻子在锅里头,那绝望的,无声的惨叫。
是孩子们倒在雪地里,那双死不瞑目的,空洞的眼睛。
“啊——!”
礼铁祝。
在那片无声的,死寂的世界里。
发出了一声,他自己都听不见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他想起来了。
他全想起来了。
他不是什么庄稼汉。
他是个复仇者。
他这条命。
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是他老婆孩子,用命给他换来的。
他得活着。
他得替他们,看着那帮仇人,一个个地,下地狱。
他那双空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里。
流出了两行,滚烫的,他自己也感觉不到的,热泪。
他那只,已经松开了九成九的手。
又一次,死死地。
攥住了那截,冰凉的“木头”。
他攥得那么用力。
好像要把自己的骨头。
都给嵌进那截“木头”里头去。
他要告诉那截“木头”的主人。
也告诉他自己。
对不起。
大哥,刚才,差点儿就怂了。
他怀里那截“热木头”。
他也死死地,搂住了。
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去感受那份,他已经感觉不到的,重量和温度。
因为,那是他的兄弟。
是他现在,唯一的,家。
第七感。
梦境的粉碎。
礼铁祝,从他自己编织的,那个温暖的谎言里头。
被蜜二爷,一脚给踹了出来。
踹回了,这个冰冷的,残酷的,绝望的现实里。
可他心里头。
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根儿。
他的根儿。
不在那片回不去的黑土地上。
就在他身边。
就在他怀里。
就在他手里。
可那条该死的蛇。
好像并不打算,给他半点儿喘息的机会。
就在他那股子悲愤交加的劲儿,刚从心底涌上来的时候。
第八个蛇头。
也动了。
那是个黑色的蛇头。
纯粹的,不带半点儿杂质的,黑。
黑得,像是能把光都给吸进去的,黑洞。
它那双眼睛。
甚至都不是眼睛。
是两个,通往绝对虚无的,漩涡。
当那两个漩涡。
缓缓转动的时候。
礼铁祝。
突然觉得。
自个儿,又忘了点儿啥。
他刚才。
为啥要哭来着?
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挺伤心的事儿。
是啥事儿来着?
忘了。
他好像,有个媳妇儿。
叫啥来着?
忘了。
长啥样?
忘了。
他好像,还有俩孩子。
是小子,还是姑娘来着?
忘了。
他手里攥着的这截“木头”。
是谁?
不知道。
他怀里抱着的这玩意儿。
又是谁?
不知道。
那些,刚刚才被他从记忆的坟堆里头刨出来的。
那些,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
那些,支撑着他,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信念。
正在飞快地,从他脑子里头。
消失。
不是褪色。
是消失。
就像是,你拿块橡皮,在纸上,把你写过的字,一点一点地,擦掉。
擦得干干净净。
连个印儿,都不给你剩下。
第八识。
阿赖耶识。
是“藏识”。
是你从生下来,不,是从你还是个细胞的时候开始。
所有经历过的,感受过的,思考过的,一切的一切。
都藏在里头的,那个最根本的,仓库。
这个仓库。
现在,让人给一把火,点了。
里头的东西。
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破铜烂铁。
不管是山盟海誓,还是刻骨仇恨。
都在被,一点一点地,烧成灰。
礼铁祝。
正在变成一个,白痴。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没有故事的,白痴。
他成了一张,白纸。
一张,被困在黑暗和死寂里头的,空白的,纸。
他忘了,自己是谁。
他忘了,自己在哪儿。
他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唯一还“记得”的。
就是手里攥着个东西。
怀里抱着个东西。
为什么要攥着?
为什么要抱着?
不知道。
好像是,一种习惯。
一种,连他自己,都忘了由来的,习惯。
他那颗心。
也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了悲伤。
也没有了愤怒。
没有了希望。
也没有了绝望。
就那么,不悲不喜地,就悬在那儿。
像是一颗,停止了转动的,生了锈的,陀螺。
完了。
这回。
好像,是真的,完了。
他脑子里头,连这个念头,都开始变得模糊。
蜜二爷的声音。
没有再响起。
好像,连那个能在他魂儿里头盖戳儿的老登儿。
也放弃了。
放弃了这张,已经被擦得太干净的,白纸。
可就在这张白纸。
即将被那无边的虚无。
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种,比记忆,更深。
比信念,更顽固。
比仇恨,更原始的。
东西。
从这张白纸的最底下。
那最核心的地界儿。
顽强地,渗了出来。
那不是一个念头。
也不是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本能。
一种,刻在骨头里,融在血里,甚至比灵魂还要古老的,本能。
是狼王,在饿死之前,会把最后一口肉,留给狼崽子的,那种本能。
是老母鸡,在面对黄鼠狼的时候,会张开翅膀,护住身后那群小鸡仔的,那种本能。
那是一种,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思考,甚至不需要记忆的。
守护的,本能。
礼铁祝忘了,他为什么要守护。
他也忘了,他要守护的是谁。
可他这具,已经被掏空了的身体。
还“记得”。
它记得,要把怀里这个东西,抱紧了。
它记得,要把手里这个东西,攥牢了。
因为。
那是“自己的”。
是“一伙儿的”。
是需要,用命去护着的。
“东西”。
那张空白的纸上。
因为这股子蛮不讲理的,最原始的本能。
又一次。
浮现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墨迹。
那墨迹。
写了两个字。
“不松。”
不松手。
死,也他妈的,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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