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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余韵未散,王瑾展开遗诏的声音刺破殿内死寂:“太子朱祁镇即皇帝位,着李安如、张辅等五人辅政,协理军国……” 我盯着诏书上朱瞻基最后的朱批,墨迹晕染处仿佛还带着他咳血时的颤抖。朱祁镇起身时,平安玉佩撞在龙椅扶手上,清脆声响惊飞檐下寒鸦。

辅政首月,内阁议事厅的火盆烧得正旺。张辅将边关急报摔在案上,羊皮地图上瓦剌的标记已逼近宣府:“大同长期被鞑子袭扰,边军人心惶惶,必须增调京营精锐!” 话音未落,礼部尚书杨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扳指:“京营乃天子亲军,岂可轻动?倒是张大人的儿子,近日在通州练兵时多有僭越之举……”

我望着争吵的两个人,想起朱瞻基临终前颈间的紫斑。当年被打压的武勋集团与文官势力,如今像两头发情的公牛般红了眼。散会后张辅拽住我衣袖,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痂蹭在我衣袍上:“那些文官要拿我儿子立威,小子,你可得替我说话!”

朱祁镇亲政那日,文华殿的日晷投下斜长的影子。少年皇帝把玩着朱瞻基留下的金镇纸,突然问我:“先生说过,帝王要有雷霆之怒。可若辅政大臣们各执一词,雷霆该劈向哪边?” 他身后,孙太后垂落的珠帘轻轻晃动,隐约露出她耳际的东珠 。

内廷的风向转变始于王振的崛起。起初不过是司礼监替皇帝批红的小太监,却总能在朝堂纷争时递上 “妥帖” 的建议。我在值房撞见他与杨荣密谈那日,老学士袖中滑落的银票上,赫然印着晋商的标记。“李大人何必较真?” 王振尖细的嗓音带着笑,“当年陛下铲除异己,不也用了些手段?”

正统四年秋,张辅因 “治军不力” 被削去兵权。我去他府上时,老头子正在擦拭北征时的旧甲,银发间别着汉王灵位的残片:“皇帝要收武人的权,却把刀递给了阉竖。” 他突然剧烈咳嗽,掌心的血沫落在 “忠勇” 二字的烫金上,“你看,这笑话闹的。”

朝堂争斗愈发失控。文官弹劾武勋克扣军饷,武将揭发言官私通藩王。每次御前会议,朱祁镇都倚在龙椅上打盹,醒来便按王振递来的纸条批复。孙太后在后宫礼佛诵经,檀香却掩不住坤宁宫里商议国事的窃窃私语。

我最终选择称病闭门。透过府中漏窗,看着锦衣卫的缇骑日夜穿梭于各府。某日王瑾送来密信,字迹潦草得像临终绝笔:“李大人,咱家快撑不住了…… 王振那阉狗要对您动手……” 我将信投入火盆,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朱瞻基说 “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的狂言。

正统六年上元节,我斜倚在病榻上,听着宣德门方向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管家捧着邸报进来时,衣角还沾着雪水,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心里一沉。

“大人,武定侯府昨夜被都察院查抄,说是私藏火器。” 话音落下,那张盖着东厂朱印的公文已经递到我面前。我捏着公文的手指微微发颤,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武定侯长子满月时的场景,那时他抱着孩子,满脸喜色地请我题字,如今却...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模糊了远处宫墙的轮廓。我盯着案头王振新拟的《裁撤京营条例》,恍惚间又回到乾清宫那一天。朱瞻基溃烂的伤口散发着腐臭,朱祁镇惊恐的眼神里满是不安,还有遗诏上逐渐干涸的墨迹,此刻都和眼前的条例重叠在一起。

我下意识摸过条例末尾 “钦此” 二字,粗糙的触感让我想起诏狱里冰冷的铁索,砚台里的墨汁不知何时已冻成冰碴,就像我渐渐凉透的心。

文华殿的争斗愈演愈烈。某日早朝,张辅之弟张輗当庭揪住礼部侍郎的官袍,玉带摔在金砖地上碎成几截的脆响,震得我耳膜生疼。

“你们文官吃着军粮的回扣,倒敢弹劾武将通敌?” 他的怒吼里满是愤懑。

都察院立刻抛出供状,画押处的血手印还带着潮气,我一眼就认出,那分明是上个月失踪的百户的指模。我偷偷看向龙椅上的朱祁镇,他正缩在那里把玩着蛐蛐罐,对眼前的混乱视而不见。

王振立在御案旁轻声提醒:“陛下,该下旨了。” 少年天子头也不抬,朱笔随意划过奏章:“都抓起来,听凭王先生处置。” 他袖口滑落的明黄丝绦,特别像从当年朱祁钰衣袍上拆下的,这一幕让我喉咙发紧,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场血腥的权力更迭。

我称病拒见来客,可每日如雪片般飞来的密信却避无可避。展开张辅的信,字迹越来越潦草,力透纸背:“安如,你小子现在倒清闲,他们要拿我孙子开刀!”。

字里行间满是焦灼;杨士奇的信里夹着半截断齿,简短写着 “都察院的人,连几十岁的老臣也用刑”,让我胸口发闷。最厚的那封来自王瑾,密密麻麻写满王振结党营私的罪证,末尾却画着个歪歪扭扭的 “死” 字,看得我后背发凉,仿佛已经预见了老太监的结局。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我鬼使神差地偷偷去了趟诏狱。铁锁打开的瞬间,腐臭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作呕。张輗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左眼已经瞎了,空洞的眼窝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说我私通瓦剌,可我儿子正在宣府城头抗敌!” 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里混着半颗牙齿,声音里满是绝望,“李大人,你说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满心的悲愤堵在胸口,像吞了一团烧红的铁。

回程路过午门,正撞见东厂押送犯人。人群中闪过个熟悉的身影 —— 是当年我资助过的寒门学子,此刻戴着镣铐,胸口挂着 “妖言惑众” 的木牌。

他望向我的眼神里,没有求救,只有彻骨的失望,那眼神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我的心脏。我拉紧斗篷加快脚步,靴底踩过的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像极了诏狱里刑具的摩擦声,也像是我破碎的良心在呜咽。

正统八年冬,王瑾的死讯传来时,我正在擦拭摆在家里的汉赵二王以及这些年来枉死之人的牌位。老太监是吞金自尽的,怀里还揣着半张王振的画像。

锦衣卫抄家时,在他房里搜出本账簿,详细记录着这些年朝堂上下的银钱往来,每一页都沾着暗红指印。我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宫墙方向腾起的黑烟。据说司礼监在烧王瑾的遗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恍惚间又听见朱瞻基的笑声:“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我摸了摸自己锁骨处的旧伤,那是饮马坡留下的印记,曾经的热血与忠诚,在如今的乱局中早已变得可笑又可悲。可如今这朝堂,哪里还有什么胜利者?不过是一群在权力漩涡里互相撕咬的困兽罢了,而我,怕是完不成朱棣的任务,也回不到现实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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