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赤地孤关和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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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

醋？

在这尸山血海、铁与火交织的修罗场上，

要三百车醋？

做什么？

给阵亡将士的魂魄调味么？

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般的爆发！

“荒谬！无耻之尤！”

一名叫李崇的副将再也按捺不住，

猛地一步跨出，魁梧的身躯像一头发怒的黑熊，厚重的甲叶哗啦作响。

他一张黝黑粗犷的疤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那条从额角划过左眼、一直延伸到颧骨的巨大刀疤，

此刻更是充血涨红，狰狞如活物。

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旁边的简易木案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案几上的令箭筒都震得跳了起来！

“三百车醋？十日？

王县伯！你好大的胆子！”

李崇戟指王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声音如同炸雷，

“拿我十万大军的生死存亡，拿阵前将士的性命，

去赌你一个异想天开的狗屁法子？！

我看你是鞑子派来的细作，存心要害我大军倾覆！

大帅！末将请立斩此獠，以正军心！”

“李将军慎言！”

一个清朗却斩钉截铁的声音骤然响起，硬生生打断了李崇的咆哮。

是小侯爷！

小侯爷不知何时已从马上跃下，他看也没看暴怒的李崇，

径直走到大将军和王铭之间那片焦黑滚烫的土地上。

烈日下，他白袍银甲的身影挺拔如松。

在无数道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看笑话的目光注视下，

小侯爷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装饰华贵、象征着昭武侯府百年荣耀的佩剑！

“锵——！”

清越的龙吟声在灼热的空气中震颤。

下一刻，

那柄价值连城、镶嵌着宝石的名剑，

被他双手紧握，高高举起，

然后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狠狠地、深深地插进了脚下那片被血与火反复浸染、又被烈日烤得焦硬如铁的泥土之中！

剑身入土过半，兀自嗡嗡颤鸣。

“我！云寿侯世子赵宇！”

小侯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以侯府百年世袭爵位、丹书铁券作保！

王县伯若言不实，醋尽而关不破，

我赵宇自缚请罪，削爵除名，绝无怨言！”

“哗——！”

这一次，压抑的惊呼声再也无法遏制，如同潮水般在将领群中涌动开来。

百年爵位！丹书铁券！

这是足以让一个显赫家族瞬间从云端跌落尘埃的代价！

这少年侯爷，竟为一个文官，押上了整个家族的未来！

是疯了？还是……

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王铭那单薄的青衫和小侯爷决绝的背影之间来回扫视。

大将军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

掠过儿子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肩膀，

掠过那柄深插焦土、象征着沉重誓言的华贵佩剑，

最终，再次定格在王铭的脸上。

那张苍白的、书卷气的脸上，依旧平静，

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老将军一言不发，猛地转身。

他大步走到帅案旁。

那里，除了令旗印信，还放着几样不起眼的东西：

一个粗陶水罐，两块同样布满蜂窝孔洞的灰白岩砖

——显然是王铭事先准备好用以说明的样本。

大将军看也没看那水罐，

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抄起旁边一个半尺高的粗陶坛子。

坛口用黄泥封着，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纸，

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醋”字。

这是军中伙夫营用来盛放调味醋的普通坛子。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赵靖左手抓起一块蜂窝岩砖，右手高高举起醋坛！

“咔嚓！”

厚实的坛口边缘狠狠砸在坚硬的岩砖棱角上！

陶坛应声碎裂！

哗啦——！

一股浓烈刺鼻、带着独特发酵酸香的老陈醋，

如同褐黄色的瀑布，瞬间从破碎的坛口倾泻而出，

猛烈地冲刷在赵靖左手紧握的那块蜂窝岩砖上！

“滋啦——！！！”

一股浓密的白烟，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剧烈声响，

猛地从醋液与岩砖接触的地方升腾而起！

那声音，就像烧红的烙铁淬入了冰水！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那块岩砖。

只见那原本灰白坚硬的石头，在陈醋的猛烈冲刷下，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骇人的变化！

砖体表面迅速变暗、软化，无数细密的气泡疯狂地涌出、破裂，发出密集的“嗤嗤”声。

岩砖表面那蜂窝状的孔洞边缘，开始像浸水的酥饼一样剥落、坍塌！

坚硬的岩石，在陈醋的侵蚀下，竟变得如同腐烂的朽木般酥软！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大将军手中那块拳头大的岩砖，就在醋液的持续冲刷下，

迅速瓦解、崩碎，化作一滩不断冒着白泡的灰白色泥浆，

混着褐色的醋液，淅淅沥沥地从他紧握的指缝间流淌下来，

滴落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留下一片片深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湿痕。

白烟袅袅，

刺鼻的醋酸味混合着石灰岩被腐蚀后的特殊气息，弥漫开来。

中军旗下，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和那岩砖被腐蚀瓦解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沙沙”声。

大将军缓缓松开手，任由掌中最后一点泥浆滑落。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醋液和石粉的、骨节粗大的手掌，

又抬眼望向远处雁门关西南角那片依旧烟尘弥漫、火光未熄的坍塌废墟。

残垣断壁狰狞地矗立在烟尘中，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巨口。

再坚固的关墙，也抵不过时光与自然的侵蚀。

再深厚的根基，一旦被蛀空，也终有崩塌之日。

而王铭，这个沉默的文官，却敏锐地抓住了这致命的弱点，

并找到了撬动它的“钥匙”——那看似平凡无奇的陈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每一息都像重锤敲在众将心头。

李崇脸上的愤怒早已被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呆滞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大将军脚下那滩还在冒着细微气泡的醋液石泥混合物，那条狰狞的刀疤微微抽搐着。

终于，大将军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王铭，也没有看自己的儿子赵宇。

他那双饱经风霜、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带着千钧重压，

猛地刺向站在前列、脸色变幻不定的副将李崇！

“李崇！”

大将军的声音不高，却沉浑如闷雷滚过大地，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冰冷的铁血意志，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膜：

“给你两天！”

他抬起沾满醋泥的右手，伸出两根裹着铁甲的手指，直指李崇：

“两天之内，给本帅凑齐五百车陈醋！

上党老陈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