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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韩夫人认定是神仙降临,死心塌地沉浸在这份幻想中,心中暗自欢喜。为了能继续留在杨府,她明明病情好转,却故意装病,平日里也不怎么展露笑容。可一到晚上,她就精神焕发,喜气洋洋。每当二郎神到来,两人饮酒交谈,相处融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一天,天气转凉,宋徽宗下令给宫中众人分发秋衣。他忽然想起韩夫人,便派内侍带着旨意,赐给韩夫人一袭罗衣、一围玉带,送到杨太尉府上。韩夫人摆好香案,谢过皇恩。内侍说道:“恭喜娘娘身体康复。圣上挂念娘娘,特意赐下罗衣玉带,还问娘娘病是否已经痊愈,让您尽早回宫。”韩夫人招待了使臣,恳求道:“麻烦您帮我向圣上回禀,我这病只好了五分,还得请您帮忙美言,宽限些时日入宫,真是感激不尽。”内侍答应道:“这有什么难的?圣上宫里也不缺娘娘一人。您入宫时就说病还没好全,需要好好调养便是。”韩夫人道谢后,内侍告辞离去。
到了晚上,二郎神前来,对韩夫人说:“可喜圣上对你的恩宠未减,赐下的罗衣玉带,快拿来让我看看。”韩夫人惊讶地问:“尊神怎么知道这件事?”
二郎神自信地说道:“我能坐观天下,洞察四方,这点小事,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韩夫人听后,立刻把皇帝赏赐的玉带拿出来展示。二郎神又说:“世间的宝物,不该一人独享。我正缺一条围腰玉带,夫人要是愿意相赠,也算是成就一桩善事。”韩夫人毫不犹豫地回应:“我如今与尊神缘分不浅,整个人都托付给您了,这玉带您只管拿去便是。”二郎神道谢后,与韩夫人交谈片刻。待到五更时分,他手持弹弓,拿上玉带,跨上窗台,随着一声响亮,消失得无影无踪。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番隐秘之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虽说韩夫人与太尉一家住在同一府邸,只是分隔成两院,但毕竟她身份特殊,是宫中之人,所以府里平日里戒备森严,严防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可最近,府里的人常看到西园方向整夜亮着灯火,还隐隐约约传出些细碎的说话声。而且,韩夫人近来精神状态极佳,整日笑容满面,与之前判若两人。太尉心中疑虑渐生,忍不住对夫人说:“你有没有发现韩夫人最近有些不对劲?”
太尉夫人思索片刻后回答:“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府里门禁森严,按理说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一直没往深处想。既然你也这么说,倒也好办。今晚就派几个机灵的下人,从屋顶翻过去查看一番,真相自然就清楚了,可别冤枉了人。”太尉点头称是,随即叫来两个细心的仆人,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特别强调:“千万别从正门进去,用摘花的梯子搭在院墙外,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爬到韩夫人的卧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有情况立刻来报。这可不是小事,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没过两个时辰,两个仆人就回来了。他们确认韩夫人房内的情况后,让太尉屏退左右,这才详细禀报:“我们看到韩夫人房里坐着一个人,两人有说有笑。夫人还一口一个尊神地称呼对方。我们仔细想了想,府里院墙这么高,防范又严密,就算是坏人,也插翅难飞,说不定真的是神仙显灵呢。”
太尉听后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太奇怪了!居然真有这种事?你们可别撒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人连忙保证:“我们绝不敢说半句假话。”太尉严肃地叮嘱:“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要是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两人领命离开。
等他们走后,太尉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夫人,又说:“虽然听着离奇,但毕竟是亲眼所见。明晚我得亲自去探个究竟,看看这‘神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晚上,太尉再次叫来昨晚打探消息的两人,吩咐道:“你们一个跟我去,一个留在这里待命,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安排妥当后,太尉带着一个仆人,蹑手蹑脚地来到韩夫人的窗前。他透过窗缝往里一瞧,果然看到房里坐着一个神似二郎神的人,和仆人们描述的一模一样。太尉本想当场拆穿,可又担心自己难以脱身,只好强压怒火,悄悄返回,再次叮嘱两人不要声张。
回到房间,太尉对夫人说:“依我看,多半是韩夫人年轻心性不定,被什么邪神迷惑了,做出这等荒唐事,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为,得赶紧请个厉害的法师来降妖除魔。你明天先去和韩夫人透个底,我这就去请法师。”
第二天一早,太尉夫人来到西园,韩夫人热情迎接。两人坐下喝了会儿茶,太尉夫人支开旁人,诚恳地说:“有件事必须和你说清楚。最近每到晚上,就有人听见你房里有说话声,这风声也传到我耳朵里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一定要如实相告,千万别隐瞒。”
韩夫人一听,顿时满脸通红,慌乱地辩解:“我晚上房里根本没人,就是和丫鬟们闲聊解闷,哪有其他人!”太尉夫人见状,便把太尉亲眼所见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韩夫人听完,吓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太尉夫人连忙安慰:“别害怕!太尉已经去请法师了,到时候就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今晚你尽量稳住,别露出马脚。”说完,太尉夫人便离开了,只留下韩夫人提心吊胆地等待着。
到了晚上,二郎神果然又来了,而且每次来,那把弹弓都不离身。与此同时,太尉已经请来了灵济宫林真人的徒弟王法官,在前厅准备降妖。黄昏时分,有人来报:“神道来了!”王法官披好法衣,手持宝剑,大步流星地走到韩夫人房前,猛地推开门,大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妖邪!竟敢冒犯宫中贵人!吃我一剑!”
二郎神却不慌不忙,淡定回应:“休得无礼!”只见他左手如托泰山般沉稳,右手似抱婴孩般轻巧,拉弓时如满月般圆满,发弹时似流星般迅速。“嗖”的一声,弹子正中王法官的额角,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王法官“咚”地一声向后倒下,宝剑也掉落在一旁。众人急忙上前将他扶起,送到前厅休息。而那二郎神则不紧不慢地跨上窗台,随着一声响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夫人见二郎神打退了法官,更加坚信他是真仙下凡,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对二郎神也愈发信任。再说太尉,见王法官不仅没能降伏神道,自己还受了伤,只好赔了些医药费,将他送走。
不甘心的太尉又去请来了五岳观的潘道士。这潘道士擅长五雷天心正法,做事严谨,且足智多谋。一接到太尉的邀请,他立刻赶来。太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潘道士听后说道:“您先派人带我去西园看看,我得瞧瞧那神道的出没之处,才能判断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太尉觉得有理,便安排人带路。潘道士来到韩夫人的卧房,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请出韩夫人,观察她的气色。随后,他对太尉说:“依我看,韩夫人面相正常,没有被鬼祟缠身的迹象,多半是有人施展妖法作怪。您放心,我自有办法,既不用画符念咒,也无需敲锣打鼓,等那神道再来,我定能将他一举拿下。就怕他察觉到异样,不再露面,那就有些棘手了。”
太尉说:“他要是不再来,倒也省事。法师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咱们再商量商量。”
按理说,那扮作二郎神的人如果识趣些,见好就收,不再露面,既能保住之前的“风光”,也算全身而退,还能换个地方继续行骗。可惜,他被甜头迷了心窍,完全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到了晚上,他竟然又大摇大摆地来了。
韩夫人见他到来,赶忙说道:“昨晚我什么都不懂,冒犯了尊神,幸好您没受伤,可千万别怪罪我。”二郎神得意地说:“我乃上界真仙,只因与夫人有缘,才想度你白日飞升。那些凡夫俗子,就算千军万马,又怎能近我分毫!”韩夫人听后,对他更是崇拜有加,二人相处也愈发亲密。
很快,就有人把消息报告给了太尉。太尉连忙告知潘道士,潘道士低声吩咐一个丫鬟:“你找机会以伺候为名,接近那神道,偷偷把他的弹弓拿走,让他没了倚仗。”丫鬟领命而去。
潘道士则换上轻便的衣物,既不穿法衣,也不拿宝剑,只拿了一根齐眉短棍,让两个随从远远地举着火把照明,还特意叮嘱:“要是怕被他的弹子打中,就先躲起来,我自己去会会他,看看他的弹子能不能伤得了我!”两个随从心里直犯嘀咕,暗暗想着:“就吹牛吧,到时候还不是得挨上一弹。”
这边丫鬟按照吩咐,假装伺候,慢慢靠近二郎神。此时,二郎神正与韩夫人举杯交谈,丝毫没有防备。丫鬟眼疾手快,一把偷走弹弓,悄悄藏到了一边。而那边,随从带着潘道士来到房门前,说了声:“就是这儿!”便迅速躲到一旁,等着看好戏。
潘道士猛地掀开帘子,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那“神道”安然坐在上座。他大喝一声,舞动手中短棍,朝着对方劈头盖脸地打去。二郎神惊觉不妙,急忙去拿随身弹弓,却发现弹弓早已不翼而飞,心中暗叫“中计”!他慌忙后退,想要跨上窗台逃走。说时迟那时快,潘道士一棍扫过去,正打在二郎神的后腿上,同时打落了一件东西。伴随着一声响动,二郎神逃进了花园深处的花丛中消失不见。
潘道士捡起那件掉落的物品,就着灯光仔细查看,原来是一只四缝乌皮皂靴。他拿着靴子去禀报太尉:“依小道看来,这肯定是妖人假扮,和真正的二郎神无关。但现在该怎么抓到他呢?”太尉说道:“有劳法师,您先请回。我这边自有安排,会派人暗中查访。”当下,太尉酬谢了潘道士,将他送走。
这边事情暂且按下不表。太尉乘坐轿子来到蔡太师府中,径直走到书院,把韩夫人房中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师:“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非得被那家伙耻笑,传出去也不成体统!”太师宽慰道:“这有何难!马上让开封府的滕大尹拿着这只靴子作为线索,派些眼明手快的公差,务必查出真相,依法严惩。”太尉连忙道谢:“多谢太师指点。”太师让太尉坐下,随即命府上的张干办火速去请开封府滕大尹前来。
滕大尹赶到后,与太师、太尉行过礼,等旁人退下,太师和太尉严肃地说道:“在天子脚下,怎能容得这种人胡作非为!大尹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懈怠。这可不是小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让他跑了。”滕大尹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应道:“这事包在下官身上!”他领了皮靴,告辞回衙,立刻升堂,把当日负责缉捕的使臣王观察叫来。支开左右后,滕大尹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限你三天时间,把在杨府里作怪的人给我抓来。别声张,仔细调查,查到了重重有赏;要是办不好,定不轻饶!”说完,便退了堂。
王观察拿着靴子回到使臣房,召集了一众公差,无奈地叹了口气。此时,他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愁绪。在这群人中,有个三都捉事使臣名叫冉名贵,人称冉大,此人极为机灵,帮王观察解决过不少棘手的案子,深受王观察器重。
当天,冉贵见王观察眉头紧皱、满脸愁容,也不打扰,只是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王观察见众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从怀中掏出皮靴,重重地往桌上一丢,抱怨道:“我们做公人的真是命苦!世上竟有这么糊涂的官府。这皮靴又不会说话,却限我三天之内,找出穿着这靴子在杨府捣乱的人。你们说,这不是荒唐吗?”众人轮流拿起皮靴看了一圈,轮到冉贵时,他只是随口说道:“难,难,难!官府真是糊涂。观察,也难怪你烦恼。”
王观察一听,忍不住说道:“冉大,你也只会说难,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那我怎么去回复大尹?你们平日里都在这儿靠办案挣钱,现在却说难,难,难!”众人也纷纷附和:“一般的贼情案子还有些线索可循,既然知道对方是妖人,谁能靠近他?要是能轻易抓到,前日潘道士早就动手了。他也没办法,只打落了一只靴子。我们真是倒霉,碰上这种没头没脑的官司,根本无从下手。”
王观察原本只是有些烦恼,听了这番话,觉得句句在理,心中的烦闷更添了几分。这时,冉贵不慌不忙地说道:“观察别灰心。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要找到他的破绽,就能查出真相。”说着,他拿起皮靴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众人见状,笑着调侃道:“冉大,又开始了。这靴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皮染了黑色,用线缝起来,里子是蓝布,再加上楦头撑形,喷点水让它更挺括罢了。”
冉贵也不反驳,借着灯光专注地研究靴子。这是一只四缝靴,针脚十分细密。看到靴尖时,他发现有一条缝的线有些松动,便用小拇指轻轻一拨,两股线断了,靴皮微微翘起。他对着灯光一照,里面是蓝布衬里。仔细一看,蓝布上似乎有一条白纸条,于是伸进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扯出纸条。这一扯不要紧,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冉贵顿时如获至宝。王观察凑上前一看,也顿时喜上眉梢,脸上愁云尽散。众人好奇地围过来,只见纸条上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
王观察兴奋地对冉贵说:“今年是宣和四年,看来这靴子做好还不到两年。只要抓住任一郎,这案子就有眉目了。”冉贵却很冷静:“现在先别惊动他。等天亮,派两个人去,就说大尹找他做活计,等他一来就抓住,不怕他不招供。”王观察称赞道:“还是你有办法!”
众人一夜没睡,喝酒守到天亮。天刚蒙蒙亮,就立刻派两人去捉拿任一郎。不到两个时辰,任一郎就被以做活计为由骗到了使臣房。公差们立刻翻了脸,将他五花大绑:“你好大的胆子,干的好事!”任一郎吓了一跳,急忙喊道:“有话好好说!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绑我?”王观察质问:“还装糊涂!这靴子是不是你店里做的?”
任一郎接过靴子,仔细端详后,回答道:“这靴子确实是我做的。不过这里面有个讲究:我家开店,无论是官员定制,还是客人带走的,都有一本登记册,上面清楚记着某年某月某府差人来定制。就连靴子里面也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号和登记册上是一样的。观察要是不信,割开靴子看看纸条就知道了。”
王观察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让人放开任一郎:“一郎别见怪,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已才这样。”说着把纸条递给他看。任一郎看后说:“观察,这事儿好办。别说是一两年前做的,就是四五年前的,登记册我都还留着,派人跟我去取来核对,真假立现。”
王观察立刻又派两人跟着任一郎,一路小跑回家取来了登记册。回到使臣房后,王观察亲自逐条查看,翻到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那一页,上面的字号与纸条上的完全一致。看清内容后,王观察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靴子竟是蔡太师府中的张干办定制的。
王观察带着任一郎,拿着靴子和登记册,马不停蹄地赶到府衙向滕大尹汇报。这是滕大尹等着的要紧事,他立刻来到公堂。王观察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呈上登记册,又将纸条与大尹对照。滕大尹看后大吃一惊,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看来,任一郎与此事无关,先放他走吧。”任一郎赶忙磕头谢恩。滕大尹又把他叫住叮嘱:“放你可以,但不许对外人说这件事。有人问起,就找借口敷衍过去,千万记好了!”任一郎连连答应,这才满心欢喜地离开。
滕大尹带着王观察、冉贵二人,藏好靴子和登记册,乘轿直奔杨太尉府。正巧太尉退朝回来,门吏通报后,众人到大厅相见。
滕大尹一进太尉府,便觉得大厅不是说话的地方,说道:“这里不方便谈。”太尉心领神会,领着众人来到西边偏僻的小书院。太尉挥手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王观察和冉贵二人在书房外等候。待四下无人,大尹便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从韩夫人遇“神道”到查出靴子出自蔡太师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无奈道:“如今该如何处置?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太尉盯着靴子和登记簿,愣了好一会儿,心中暗自思忖:“蔡太师身为朝廷重臣,位极人臣,按理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这靴子确实是从他府上流出,想必是太师身边亲近之人,干下了这等荒唐勾当。”两人商量许久,若拿着靴子去太师府当面质问,恐怕会伤及太师颜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将此事压下不管,可这案子闹得不小,不仅请了两次法师,还动用缉捕使臣审问了任一郎,消息早已传开。一旦敷衍了事,日后真相大白,谁也担不起欺君之罪。左思右想,太尉只好先让王观察和冉贵暂且退下,自己也吩咐备轿,将靴子和登记簿小心藏好,与滕大尹一同前往蔡太师府。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相似乎近在咫尺。
到了蔡太师府,太尉和大尹在门口等候通报了许久,才被传唤进书院相见。行礼奉茶后,太师率先开口:“那桩案子可有眉目了?”太尉神色凝重地答道:“贼人已经有了线索,但此事牵扯到太师府上,下官不敢擅自抓人。”太师严肃道:“这等大事,我怎会护短?”太尉却犹豫道:“即便太师不护短,只怕太师府上也要受些惊扰。”太师急切追问:“到底是谁?竟如此棘手!”太尉环顾四周,低声道:“请太师屏退旁人,下官才敢直言。”
太师立刻挥手赶走侍从。太尉打开公文匣,呈上登记簿。太师仔细翻阅后,眉头紧锁。太尉见状,补充道:“此事还望太师定夺,确实与外人无关。”太师连连惊呼:“奇怪!奇怪!”太尉忙赔罪:“这是公务在身,还望太师莫怪。”太师解释道:“不是怪你,只是这靴子的来历实在蹊跷。”太尉指着登记簿:“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府上张干办定制的。”
太师摇头解释:“靴子虽是张干办定制,但交货后就与他无关了。实不相瞒,我府中衣物靴履都由专人管理,出入都有详细记录,每月还要清点上报。待我查查底册,便知分晓。”随即,太师命人传唤负责管理靴子的养娘。
养娘匆匆赶来,手中拿着登记簿。太师拿起靴子质问:“府中的靴子怎会落到别人手里?立刻查清楚!”养娘逐页翻看,发现这双靴子是去年三月府中自制。没多久,太师的门生杨时,也就是龟山先生,升任附近知县,前来拜别。因杨时衣着朴素,太师便命人取了一袭圆领官服、一条银带、一双京靴和四柄折扇作为送行礼物。登记簿上清楚记录着,这双靴子正是送给杨知县的。太师将记录展示给太尉和大尹,两人见状,慌忙谢罪:“原来是我们误会了,还望太师恕罪!方才多有冒犯,实在是公务所迫。”太师笑道:“这是你们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必自责。只是杨龟山为何会牵连其中?其中必有隐情。他任职的地方离此不远,我悄悄召他来问个明白。你们先回,切莫声张。”太尉和大尹领命,拜别太师回府。
太师立即派亲信火速传召杨知县。两天后,杨知县匆匆赶到太师府。行礼奉茶后,太师面色严肃:“你身为知县,竟做出这等事,这可是欺天大罪!”随即将事情经过一一质问。杨知县赶忙起身,恭敬禀道:“师相明鉴。去年承蒙师相厚赠,我还未离京,就在客栈中突发眼疾。听人说清源庙的二郎神灵验,便许下心愿,等眼疾痊愈,定去上香还愿。后来病好了,我去庙中烧香,见二郎神衣冠整齐,唯独靴子破旧,便将这双靴子留下供奉。句句属实,我一生光明磊落,既读圣贤书,怎会行不义之事,还望师相明察。”
太师素来知晓杨龟山是有名的大儒,为人正直。听了这番解释,便道:“我也信得过你的为人。此番召你来,只是为了查明真相,好让众人信服。”太师摆酒款待后,送杨知县离去,并再三叮嘱不可泄露此事。
待杨知县走后,太师又召来杨太尉和滕大尹,将事情原委说明白,最后说道:“看来此事与杨知县无关,还得劳烦开封府继续追查。”滕大尹尴尬不已,只好再次领回靴子,回府后唤来王观察,无奈道:“原以为有了线索,如今又成了泡影。你再拿着这靴子,宽限五日,务必抓到真凶!”
王观察领了差事,愁眉苦脸地回到使臣房,对冉贵诉苦:“你说我是不是倒霉透顶?好不容易靠你查出任一郎,结果又绕回原点。本以为官官相护能了结此事,谁知还要接着查!这靴子既然是杨知县供奉给二郎神的,说不定真是神道作祟,这可怎么向大尹交差?”冉贵摇头分析:“观察别灰心。我看既不是任一郎的错,也与蔡太师、杨知县无关。要说二郎神作案,神道怎会做这等事?多半是庙附近的妖人假扮。咱们去庙前庙后打听打听,查到了是功劳,查不到也别气馁。”王观察点头称是,将靴子交给冉贵。
冉贵乔装打扮,挑着一副杂货担,手持一个叫做“惊闺”的响器,一路摇着来到二郎神庙。他放下担子,虔诚地上香,低声祷告:“神明保佑,助我早日抓到真凶,也好还神道一个清白。”拜完后,连求三支签,都是上上大吉。冉贵谢过神明,挑起担子在庙周围转悠,眼睛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
走着走着,他来到一扇独门前,门旁有扇半开的窗户,门上挂着半新不旧的斑竹帘。这时,屋内传来一声呼唤:“卖货的,过来!”冉贵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妇人。他赶忙应道:“小娘子,叫我有何事?”妇人说道:“你是收杂货的,我这儿有件东西,便宜卖了给孩子买零食。你看用得上不?”冉贵笑道:“小娘子,我这担子叫‘百纳仓’,没有不收的东西。您尽管拿出来瞧瞧。”妇人便唤来小厮,将东西拖了出来。这一拖,竟拖出一只四缝皮靴,与潘道士打落的那只一模一样!冉贵心中狂喜,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单只靴子不值钱,小娘子想要多少?咱们痛快些。”妇人道:“随便给几文买零食就行,你看着给,别太离谱。”冉贵从腰间摸出一贯半钱,递过去道:“就这个价,您愿意就卖,不愿意也不勉强。”妇人犹豫道:“再添点吧。”
冉贵一口咬定:“不能再加了。”说完挑起担子就要走。小厮见状急得哭了起来,妇人只好又把冉贵叫住:“多少再添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冉贵又摸出二十文钱,说道:“罢了罢了,算我吃亏!”他拿过靴子丢进担子,挑起就走,心里却暗自窃喜:“这案子已经有了五分把握!先不能声张,还得仔细查查这妇人的来历,才能找到突破口。”当晚,他把担子寄放在天津桥一个相熟的人家,回到使臣房。王观察询问进展,他只推说还没有消息。
第二天一早,冉贵吃过早饭,到天津桥取回担子,又挑到那妇人门前。却见大门紧锁,妇人不知去向。冉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放下担子,凑到门边张望,只见一位老汉坐在矮凳上,正用稻草搓绳子。冉贵满脸堆笑,上前问道:“老伯,跟您打听个事儿。左边住的那位小娘子,今天去哪儿了?”
老汉停下手中的活儿,上下打量了冉贵一番,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冉贵编了个借口:“我是卖杂货的。昨天用钱换了小娘子一只旧靴子,当时没看仔细,回去发现亏了本,想找她退钱。”老汉听了,劝道:“依我看,你就认倒霉吧!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是二郎庙庙官孙神通的相好。这孙神通会妖法,厉害得很!这旧靴子肯定是庙里的神道换下来,孙神通给她换钱买东西吃的。今天那女人回外婆家了。她和庙官好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有两三个月突然不怎么来往,最近又旧情复燃。你要是找她退钱,她肯定不肯,把她惹急了,跟她相好一说,孙神通用妖术整治你,你可就遭殃了!”冉贵连忙道谢:“原来如此,多谢老伯指点!”
告别老汉后,冉贵挑起担子,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快步回到使臣房。王观察迎上来,问道:“今天有收获了?”冉贵胸有成竹地说:“当然!你把前天那只靴子拿出来。”王观察取出靴子,冉贵将自己换来的靴子一比对,两只靴子一模一样。王观察急切地问:“这靴子从哪儿来的?”冉贵不紧不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我说这事和神道没关系吧,明摆着是孙神通干的好事,错不了!”
王观察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烧了利市纸钱,举杯向冉贵致谢:“现在该怎么抓人?就怕走漏风声,让那家伙跑了。”冉贵早有打算:“这有何难?明天准备好三牲祭品,就说去庙里还愿。到时候庙主肯定会出来迎接,咱们以掷杯为信号,一举拿下他,不费吹灰之力。”王观察点头称是:“这主意好!不过还是得先禀报大尹,再去抓人。”
王观察立刻去禀报滕大尹,大尹听了也很高兴:“这是你们分内的事,一定要小心行事。听说妖人会隐形遁法,你们带上猪血、狗血、大蒜、臭屎这些东西,到时候往他身上一泼,看他还怎么施展妖术。”
王观察领命,备好法物。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二郎庙。王观察暗中派人带着四样法物在远处埋伏,约定等抓到人就前来接应。安排妥当后,王观察和冉贵换上便服,在众人簇拥下进庙,到殿上烧香。庙官孙神通出来迎接。当宣读祈愿疏文读到四五句时,冉贵在一旁斟酒,突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掷,众人一拥而上,将孙神通死死按住。接着,早已准备好的人把猪血、狗血等法物劈头盖脸地泼向孙神通。孙神通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被这些东西一浇,也动弹不得。众人押着他,一路棍棒相加,将他带到开封府。
府尹听说抓到了妖人,立刻升堂问案,他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兴妖作怪,犯下恶行,还有什么可说的!”起初,孙神通还想抵赖,但在严刑拷打下,知道无法脱身,只得如实招供:“我从小在江湖上学了些妖术,后来在二郎庙出家,花钱谋了个庙官的职位。那天在庙里听到韩夫人祷告,说想嫁个像二郎神一样的丈夫,我一时起了邪念,便假扮成二郎神,做下这些错事,还骗了一条玉带,句句属实。”
府尹命人给孙神通戴上大枷,关进大牢,吩咐狱卒严加看管,等待朝廷旨意发落。随后,府尹将案件整理成卷宗,先向杨太尉禀报。杨太尉与他一起到蔡太师府商议,最后奏明宋徽宗。皇帝下旨:“孙神通行为不轨,按律判处凌迟处死,妻子没收为官奴。追回被骗玉带,尚未流出,仍归内府。韩夫人因心生邪念,永不得再入宫,由杨太尉做主,改嫁平民。”
韩夫人得知判决,既惶恐又庆幸,虽然经历了一场风波,却也因此摆脱了宫中的束缚。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在京城开官店的外地商人,两人约定不离开京城,就此白头偕老,这都是后话了。
开封府将孙神通押到公堂,当众宣读判决,贴上写有罪行的芦席,判了一个“剐”字,押赴闹市行刑示众。行刑当日,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监斩官读完罪状,刽子手手起刀落,恶贯满盈的孙神通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个故事在京城流传开来,被编入野史,警示后人:为人处世要守规矩、存礼教,莫要行奸作恶,否则必将受到严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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