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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仇氏夫妻二人正在堂上,为女儿的婚事还没着落而唉声叹气、商量对策,突然看见老道走了进来。仇大姓平日里知道这人有些古怪,便起身相迎。仇妈妈见是个老人家,也没有回避。三人相互行礼后,各自坐下。仇大姓问道:“老道,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老道说:“我特意为令爱婚事而来。”两人一听是来说亲的,连忙吩咐:“看茶。”接着便问:“是哪一家?”老道回答:“就是我家。”仇大姓一听说是老道自己,心里顿时有些不悦,因为根本不知道这老道住在哪里,但还是勉强问道:“我们相识已久,却不知老道有几个令郎?”老道说:“不是我儿子,我知道令爱非一般人能配得上,所以我想自己娶她。”

仇大姓虽然觉得他这话离谱,但还没太当真,说道:“老道平日就爱说笑。”老道却认真地说:“并非玩笑,我真心想做您家的上门女婿,这事一定要成,您就别推辞了!”仇氏夫妻听他这么说,气得火冒三丈:“我女儿如闺中珍宝,寻常人都不敢来求娶。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说着,仇大姓站起身来就要赶他走。老道却不慌不忙,拱手而立道:“老丈您错了。您挑选女婿,不就是为了养老吗?要是把令爱嫁给我,我能在您生前尽心孝顺,在您身后以礼祭祀,这样的安排,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样的女婿,难道还不够好吗?”仇大姓大声呵斥道:“人有贵贱之分,年龄有老有少,你我身份悬殊,年龄差距又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敢来冒犯、戏弄我家!你这不是疯了,就是丧了良心,简直不可理喻!”随即叫家人拿了棍棒,要把老道赶走。仇妈妈也在一旁不停地咒骂。老道却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说:“不用赶我,我这就走。只是日后你们后悔了,想见我,可就没机会了。”仇大姓又指着他骂道:“你这个老骨头!我想见你干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倒在路边,被狗拖走、被乌鸦啄食!”老道手捋胡须,大笑着离开了。

仇大姓吩咐关上大门,夫妻二人又气又恼,相互埋怨道:“都怪女儿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才受此大辱。”他们立刻吩咐仆人,分头去请媒婆来说亲。媒婆们来了之后,听说老道亲自上门求亲的事,笑得合不拢嘴:“天下竟有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之前他也找过我们好几次,我们谁都没答应,他只好自己来了。”仇大姓说:“这老头有点文才,就爱调侃人。他知道我们择婿要求高,还没定下婚事,故意来羞辱我们。你们现在多留点心,赶紧帮我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媒婆们答应下来,各自去办事了。

过了两天,夜珠靠在窗边绣鞋,突然看到一双大蝴蝶飞了过来。这蝴蝶红翅黄身,黑须紫足,模样十分好看。它们在夜珠身边盘旋,久久不肯离去,仿佛是被她身上的香气吸引。夜珠又惊喜又好奇,轻轻用罗帕去扑,却怎么也扑不到,蝴蝶只是稍稍飞远了些。夜珠忍不住,笑着叫丫鬟一起来扑蝴蝶。她们跟着蝴蝶,一路追到后花园的牡丹花丛旁。只见那两只蝴蝶越变越大,如同老鹰一般。说时迟那时快,蝴蝶飞到夜珠身边,各自用翅膀夹住她的两腋,就像两个大斗笠,带着夜珠腾空而起。夜珠吓得大声呼救,丫鬟赶紧跑去禀报。仇氏夫妻急忙赶到园中,却只看见夜珠和两只蝴蝶在空中向墙外飞去。老两口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却毫无办法。他们放声大哭:“也不知道是什么妖术,把女儿给抓走了!”可一点线索都没有,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从那以后,他们四处打听女儿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再说夜珠被两只蝴蝶夹着飞在空中,只觉得周围云雾缭绕。她心里清楚自己是中了妖术,双脚离地,身不由己。虽然身处空中,但她低头还能看清地面。只见飞过了许多荆棘丛生的小路、几座险峻的山头,最后来到一个崎岖的山窟中,蝴蝶才慢慢将她放下。夜珠看到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洞口,只够一个人进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这时,两只蝴蝶已经不见了踪影,洞口站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人家,正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夜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人拉住了手。老人对着洞口大喝一声,只听见一声巨响,如同打雷一般,洞口的石壁竟然裂开了。夜珠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和老道一起进了洞内。她急忙回头看时,洞口已经合拢如初,再也出不去了。

夜珠惊魂未定,偷偷打量洞内,发现里面宽敞得如同厅堂。二十多个长着人脸、身形似猴的家伙,纷纷前来迎接老道,口中齐称“洞主”。老道吩咐道:“新娘子到了,快去准备宴席。”猴形人应声领命。夜珠又瞥见旁边有一间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看起来很像僧人居住的禅房。屋内的几案窗台上摆放着笔砚和书籍,两排竹床石凳整齐排列。屋里还有四五位妇人,六七个丫鬟,妇人们坐着,丫鬟们则站立在一旁侍奉。床前专门设置了一席酒菜,桌上不见半点荤腥,只有香花、美酒和水果。

老道对众人说道:“今日我便与新娘子行成亲之礼。”说着就来拉夜珠,要和她一同就坐。夜珠又气又怕,只是僵立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肯动。老道顿时恼羞成怒,喝令四五个猴形人上前,强行将夜珠拉扯着按在座位上。夜珠无奈之下,只得坐下。老道见状大喜,不停地向她劝酒,夜珠却始终推脱不喝。老道自己端起大碗,一饮而尽,没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随后,一位妇人带着一个丫鬟,搀扶着老道到床上休息。夜珠则蜷缩在石凳下,满心悲苦,想着家中的父母,忍不住哭泣起来,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老道醒来,看到夜珠满脸泪痕,双眼哭得红肿,便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劝慰道:“你家离这里并不远,如今新婚燕尔,正是欢乐之时,为何要自寻苦恼,如此折磨自己?只要你肯依从于我,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拜见父母,一家团圆,这并非难事。但你要是执迷不悟,那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别想从这洞里出去了。你仔细想想,到底要走哪条路?”

夜珠听了这番话,心中暗想:“我绝对不会顺从他!看来是没有出去的希望了,留着这条性命又有何用?不如一死了之!”她猛地起身,朝着石壁撞去,想要自尽。老道眼疾手快,连忙让众妇人拦住她,好言相劝道:“娘子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暂且安心住下吧,可别再做这种傻事!”夜珠却只是不停地啼哭,从那以后便不再进食,打算绝食自尽。可没想到,十多天过去了,她竟然安然无恙。

夜珠求死不能,又无计可施,满心担忧自己会遭受侮辱,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观世音菩萨前来救她。老道每日与其他妇人嬉戏玩乐,试图以此勾起夜珠的心思,可夜珠却心如铁石,不为所动。老道见她始终不开心,也不再勉强,只是在她面前不断施展各种法术,想逗她开心,让她心甘情愿地顺从自己。一来希望她能心情愉悦,二来也想炫耀自己本领高强,让她彻底断了离开的念头,死心塌地地留下来。

你道他都施展了些什么法术?秋天的时候,他到田间采集稻花,放在石柜里储存起来。每天只需用手将花合拢成拳状,再打开锅时,满锅便都是香喷喷的米饭。他还拿出一瓮水,放入一小撮米,用纸封住瓮口,藏在松树间。两三天后打开,里面的水就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美酒。因此,洞里所有人的饮食,无需费力寻找,便能自给自足。要是赶上雨天不便出门,他就剪纸成戏,剪出蝴蝶、凤凰、狗、燕子,还有狐狸、猿猴、蛇、老鼠等各种动物。他对着纸人纸兽吩咐一声,让它们去某家取某物,这些纸物立刻就能飞到目的地,将东西取来。之前抓走夜珠的那两只蝴蝶,便是用这种法术变的。取来的家具器物,用完之后,他再让纸物送回去。至于桃梅等果品,则每天由两个猴形人负责采摘,这些水果都是带着枝叶,从山中树上现摘的,并非靠法术摄取而来。

夜珠每天看着老道施展这些神奇的法术,虽然心里也觉得十分惊奇,但依旧没有丝毫顺从他的意思。只要老道稍微纠缠,她就又哭又闹,寻死觅活。老道被折腾得没了耐心,便搂着其他妇人寻欢作乐去了。好在老道性格如此,喜欢开心的事,不愿自寻烦恼,所以夜珠虽然被囚禁在洞里许久,倒也保住了清白之身。

一天,老道外出办事,夜珠便对其他妇人说道:“我们都是父母所生,并非山间的精怪,为何要顺从这个妖人,白白受他侮辱?”众妇人听了,纷纷叹息。其中一人对夜珠说道:“我们也都是普通女子,何尝甘愿做这妖人的妻妾?只是今生不幸,被他用妖术骗到这里,被迫抛弃父母、离开丈夫。即便整日忧愁思念,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忍辱偷生,就当自己这一世做了猪羊犬马吧。如今这局面,我们又怎能拗得过他?倒不如放宽心过日子,听天由命。或许有一天,他恶贯满盈,我们还能重见天日。”说罢,众人都泪如雨下。有人作了一首《商调·醋葫芦》,来形容这些妇人的遭遇:“众娇娥,黯自伤,命途乖,遭魍魉。虽然也颠鸾倒凤喜非常,觑形容不由心内慌。总不过匆匆完帐,须不是桃花洞里老刘郎。”还有一首词,专门写夜珠的境遇:“夜光珠,也所希,未登盘,坠于淤泥。清光到底不差池,笑妖人枉劳色自迷。有一日天开日霁,只怕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

众人正各自倾诉着心中的悲苦,伤感不已,忽然有猴形人跑来传话:“洞主回来了!”众人担心被老道察觉,赶忙擦干眼泪,各自散去,只有夜珠还没来得及止住泪水。老道看到她,又说道:“都这么久了,还哭什么?我一直想着等你慢慢熟悉这里,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大家也好开开心心的。不想逼你做不愿意的事,可你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如今日子久了,你要是还不回心转意,可别怪我恼了,叫几个人按住你……到时候,可由不得你了。”夜珠听了,心中慌乱,不敢再哭,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观音菩萨能救她脱离苦海。

再说仇大姓夫妻二人,自从女儿失踪后,整日思念不已。他们在热闹的街道上张贴了一张榜文,写道:“若有人能打听到我女儿的消息并告知,我愿拿出全部家产作为酬谢,还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他们亲眼看见女儿是被妖怪摄走的,深知人力无法与之抗衡,只能无可奈何地每天在慈悲观音大士像前痛哭祷告:“灵感菩萨,女儿夜珠本是在您面前求得的,如今被妖术掳走。若您不救她回来,当初又何必把她赐给我们?求菩萨显灵,救救我的女儿吧!”他们日复一日地如此哭喊祈祷,这份诚心,就算是泥塑的神像,恐怕也该被感动得活过来了。

有一天,会骸山岭上突然竖起一根幡竿,笔直地立在那里,竿上还挂着一件东西。这岭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幡竿,一时间,引来无数人围观,大家纷纷猜测,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一位秀才,名叫刘德远,他出身名门,年少有才,是个充满正义感、爱管闲事的人。他看到这奇怪的景象,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心想要探个究竟。于是,他叫来几个仆人,准备了粗布绳索,做成软梯,又带上挠钩、钢叉、木板等工具,大声说道:“有想一探究竟的,都跟我来!”

只见他十分机灵,在山高无路的地方,用钢叉将软梯固定在大树上;遇到地面不平,就用木板垫上;碰到险峻难行的路段,便用挠钩牵引。他一马当先,许多人受他感染,纷纷跟了上去,加上仆人,一共有二十多人。众人就这样一路攀爬,终于登上了岭顶。岭上地势平坦开阔,大家站稳脚跟后,向下望去,只见山腰处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十几个妇人或躺或坐,神情恍惚,如同喝醉了一般。还有几十只老猴,全都身首异处,鲜血满地。站在高处俯瞰,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再看那幡竿和上面挂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老猕猴的骷髅。

刘德远见状,大为惊讶。他早就知道仇大姓悬赏寻找女儿的事,此时心中暗想:“这些妇人里面,会不会有仇家的女儿?”他急忙下岭,派人去县里报告,自己则跑去告诉仇大姓。仇大姓喜出望外,跟着他来到县衙,等待官府派人前去探查。县令立刻派了一队捕快前往山岭查看。捕快们跟着刘德远再次登上岭顶,仇大姓年事已高,走不了山路,便在县衙前焦急地等待。刘德远为捕快们指明路径,众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山洞附近。这山洞地势隐蔽,从山下根本发现不了入口,所以妖道才能将这么多人藏在里面。如今站在岭上,一切都清晰可见。捕快们看到洞内的妇人后,攀着藤蔓、顺着葛藤,开辟出一条路,将她们一个个带了出来。

众人回到县衙,仇大姓还不知道女儿是否在其中。他远远望去,只见夜珠头发凌乱,夹杂在妇人群中。仇大姓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夜珠,父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

到了县衙大堂,县令命一众妇人上前,详细询问她们的来历和事情的经过。妇人们将从被掳到洞内后的所见所闻,以及每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县令这才明白,她们大多是良家妇女,被妖术迷惑掳掠至此。县令又问:“今日是谁斩杀了这些妖怪?”妇人们答道:“今日那老妖正要强迫仇夜珠,突然天昏地暗,我们在昏迷中只听到一片喧闹啼哭之声,还有刀剑相击的声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捕快们前来营救,我们才苏醒过来,只见群猴都被杀倒在地,那老妖却不见了踪影。”

刘德远和众人献上骷髅与幡竿,说道:“那骷髅挂在幡竿顶端,想必这老妖是被神明诛杀的。”县令问:“这幡竿以前一直在岭上吗?”众人回答:“岭上原本没有这幡竿。”县令疑惑道:“奇怪!那它究竟从何而来?”他让刘德远仔细查验幡竿,只见上面有几行小字,原来是上天竺观音大士殿前的物品,上面还标有年月。县令这才明白是观音显灵,不禁大为惊骇。他随即吩咐下属张贴告示,将妇女们的姓名逐一登记,通知她们的家人前来认领。

仇大姓一直在外面等候,他先递交了认领文书,将夜珠接了出来。此刻的他,就像在黑夜里寻回了一颗珍贵的明珠,嘴里不停地唤着女儿,心肝肉般地疼惜。回到家中见到妻子,一家三口又抱头痛哭。待情绪稍缓,仇大姓问夜珠:“你当时被妖法摄到半空,我们老两口追出来,你已经飞过墙头了。后来你被带到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珠含泪说道:“我被两只大蝴蝶托在空中,头脑一直清醒,能听见爸妈的叫喊声,却无法挣脱。到了那里,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头迎上来,把我带进了山洞。那些妖怪都叫他‘洞主’,还逼我和他成亲。洞里原本就有这几位妇人,她们和我一样,也是被掳来的,还劝我顺从。但我始终坚决不肯。”妈妈心疼地说:“孩子,只要你能平安回来,我们还能团聚就好。即便遭遇了不好的事,也是迫不得已,娘不会怪你。”

夜珠连忙摇头:“娘,不是这样!多亏我一直以死相抗,那老妖才去和别人……没怎么纠缠我,这才保住清白。今日他见我始终不从,便要强行施暴,叫了几个猴形人按住我的手脚,还有两三个妇人来脱我的衣服。我知道这次怕是难逃厄运,心里绝望至极,便大声呼叫‘灵感观世音’。就在这时,一阵风刮过,瞬间天昏地暗,鬼哭狼嚎,眼前一片漆黑,我当时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就看到猴形人都被杀了,老妖也不见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仇大姓感慨道:“自从你失踪后,我和你娘日夜不停地在观音像前祈祷。很多人见我们虔诚,都很同情,帮着打听消息,却始终没有音信。没想到今日真的是观音显灵,除掉了妖邪!之前那老道厚着脸皮来求亲,我们只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哪里想到他竟是个妖魔!如今也算是现世报了。不过,若不是刘秀才带头,坚持要探看幡竿上的东西,我们怎么会知道洞里有人?又得他报官营救,还先来通知我们,这份恩情一定要报答。”

正说着,只见外面来了几个妇女,带着各自的亲友,前来拜访夜珠和她的父母。三人赶忙迎了出来,原来是和夜珠一同从洞里获救的妇人。她们各自与家人团聚后,听说仇家父母祈祷虔诚,夜珠又拼死抵抗妖邪,呼喊菩萨,最终感动神明,让大家都得以重见天日,便一起来登门拜谢。夜珠的父母这才确定女儿所言句句属实。众人道谢之后,便商量着让受害的几家人一起出资,在山顶修建一座庙宇,供奉观世音菩萨,大家都对此十分赞同,情绪高涨。

就在这时,刘秀才也来到仇家拜访。他本就对奇闻异事感兴趣,此次前来是想详细了解洞中发生的事情,好记录下来。他本没有其他目的,却正好撞见屋内聚集了许多人。一问才知,这些人都是从洞里出来的和他们的亲友,大家都知道是刘秀才带头到岭上查看,报官后才救出了众人,将他视为大恩人,纷纷下拜称谢。

秀才问:“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仇府,所为何事?”众人便将仇父虔诚祈祷、夜珠拒奸呼佛,最终感动观音,带领大家脱险的事说了一遍,还表示一来是为了登门道谢,二来是要商量集资建庙。“难得秀才官人在此,您也是亲历此事的人,能否帮我们写一篇募捐的疏文,说明事情的缘由?明日我们一起禀告县令,筹备建庙之事。”刘秀才爽快地答应:“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去县衙向县令说明,一来是建庙的事,二来仇小姐坚守贞洁,感动神明,这份事迹也应该得到表彰。”

仇大姓连忙称谢,见刘秀才言辞恳切,意气风发,心中一动,便问:“秀才官人,不知您可曾婚配?令岳是哪家?”刘秀才答道:“小生虚度光阴,至今尚未娶妻。”仇大姓郑重地说:“老夫曾立下誓言:若有人能找到我女儿的消息并告知,我愿拿出全部家产作为酬谢,还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这话众人皆知。今日多亏秀才亲自登上山岭,找回小女,又率先告知于我,老夫不敢违背前言。趁着大家都在这里做个见证,成就这桩姻缘,不知秀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妙!妙!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刘秀才却连忙推辞:“老丈万万不可!小生只是出于好奇,才不顾危险探查怪事。偶然发现了线索,又想起府上寻女的榜文,这才赶来报信,本就没图回报。若因此就答应婚事,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有所贪图,这反倒让我无地自容。况且方才在县令面前,我称赞仇小姐守贞的事迹,若是娶了她,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私心作祟。小生读了些书,一向把义气和廉耻看得很重,实在不敢答应。”

众人见状,纷纷劝说,刘秀才反而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告辞离去。众人约他明日在县衙前会合。刘秀才走后,众人都称赞他是个正直的读书君子,如此重义气的好人实在难得。仇大姓说:“明日我请人做媒,一定要促成小女的婚事。”人群中有个稳重的人提议:“我们反正要去县里递交联名呈文,何不把这桩婚事也告知县令,让他来做主,岂不是更好?”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随后便各自散去。仇大姓将此事告知妻子和女儿,又说起刘秀才的诸多好处,一家人都赞叹不已。

第二天,县令升堂问案。刘秀才率先进见,将观音显灵、众人愿出资建庙,以及仇夜珠守贞感动神明、妖邪被诛等事,详细禀报了一遍。紧接着,众人递上了联名呈文。县令批准了建庙一事,还从府库中取出十两公费银,写了一篇疏文,盖上官印,交给一位稳重的老者保管。众人拜谢后,又向县令禀明仇大姓想招刘秀才为婿以报恩情的事。

县令问仇大姓:“你意下如何?”仇大姓回答:“女儿被妖掳走,虽然是观音显灵诛杀了妖邪,但如果没有刘秀才奋力攀爬至山岭,即便妖邪已死,我女儿恐怕也早已命丧洞中。如今我们一家团圆,实在是万幸。我真心希望能将女儿嫁给他,以表感激之情。只是刘秀才推辞不肯,所以才请大人做主。”

县令便把刘秀才叫到跟前,问道:“方才仇大姓所说的婚事,众人都一致赞同,这是一桩美事,你为何推辞?”刘秀才答道:“小生当初探查此事,纯属好奇,并无他意。若因此就答应这门亲事,外人定会误以为我有所图,这让我难以接受。而且我刚刚在大人面前夸赞仇小姐守贞的美德,若娶了她,这些话难免让人觉得是出于私心。小生饱读诗书,向来把义气和廉耻放在首位,所以不敢应承。”

县令听后,不禁跺脚赞叹:“难得!难得!仇小姐坚守贞洁,刘秀才看重义气,仇大姓不忘报恩,这都是值得称赞的美事!本县有幸亲眼见证,怎能不促成这段姻缘?本县就权且做个主婚人,贤友万不可再推辞!”他当即命人从府库中取出十两银子,作为刘秀才的聘礼,还安排鼓乐仪仗,将刘秀才送出县衙,直接前往仇家行聘礼。随后又选了个吉日,让刘秀才入赘仇家,二人喜结连理。

一个月后,夫妻俩一同前往上天竺寺烧香,拜谢观音大士,并归还了之前在岭上发现的那根幡竿。没过多久,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山岭上的庙宇也顺利建成。此后,前来烧香祈福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后来,刘秀才科举中第,仕途顺遂,夫妻二人夫荣妻贵。仇大姓夫妻也都长寿安康,最终在同一天念佛离世。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会骸山的石壁,自从妖邪被诛后,上面原本题写的《风》《花》《雪》《月》四首词,就像被人仔细刷洗过一样,字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求亲的老道就是那个老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彻底清楚。有人为此作诗一首:“崎岖石洞老光阴,只此幽栖致自深。诛殛忽然烦大士,方知佛戒重邪淫。”

卷二十五 赵司户千里遗音 苏小娟一诗正果

有这样一首诗:“青楼原有掌书仙,未可全归露水缘。多少风尘能自拔,淤泥本解出青莲。”这四句诗里的头一句“掌书仙”,您知道它的出处是什么吗?各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唐朝时期的长安,有一位名叫曹文姬的倡女。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对文字游戏十分喜爱。等到了及笄之年,她出落得风姿绰约,艳丽动人,宛如神仙下凡的美人。家里人教她学习丝竹音律,她却笑着说:“这些都是低贱的事情,哪里是我该做的?只有在墨池边、笔架旁,让我终老于此,我才心满意足。”她出口成章,落笔成诗,所作的诗词清新俊雅,就连那些才华横溢的文人,见了她的作品也都钦佩不已。

至于她的书法,水平高超,往上能逼近钟繇、王羲之,往下能胜过颜真卿、柳公权,简直就像是卫夫人重生一般。能得到她片纸只字的人,都把这些字看得比美玉还珍贵。一时间,人们都称她为“书仙”。她平时轻易不肯给人写字。长安城中的富贵人家、豪杰之士,纷纷带着金银财帛,想要聘她为妻,人数多得数不清。

曹文姬对众人说:“这些人哪里配得上我?如果想要娶我为妻,必须先给我投诗,我会亲自挑选。”这话一传出去,不要说那些文坛才子们纷纷争奇斗艳,各展所长,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赢得美人芳心,就连那些水平一般的,如张打油、胡钉铰之类的人,也都来写上一首,想碰碰运气。甚至还有那些勉强装作斯文、厚着脸皮,虽然写不成诗,只是勉强押韵的人,也毫不羞耻地胡诌几句,出出洋相。

可谁知,投上去的诗,不管好坏,都没有被选中。这些人还盼望着能有复试的机会,再参加一次“考试”,把整个长安的子弟们都弄得如痴如狂。曹文姬却只是冷笑。

最后,有一个来自岷江的任生,客居在长安,听说了这件事,高兴地说:“我有机会能娶到她了。”旁人问他原因,他说:“凤凰栖息在梧桐树上,鱼儿跳跃在深渊里,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宿,我又怎会是痴心妄想呢?”于是,他投了一首诗:“玉皇殿上掌书仙,一染尘心谪九天。莫怪浓香薰骨腻,霞衣曾惹御炉烟。”

曹文姬看了这首诗后,大喜道:“这人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啊!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来历呢?我愿意嫁给他为妻。”她就把这首诗当作聘礼,与任生成了夫妇。

从那以后,春天的早晨,秋天的傍晚,夫妻二人携手相伴,小酌美酒,低声吟诗,你唱我和,就像比翼双飞的鸟儿、并蒂开放的花朵,恩爱无比,欢乐无穷。

就这样过了五年。在三月的最后十天,九十天的春光即将过去,夫妻二人摆酒送别春天。在对饮的时候,曹文姬忽然拿起笔砚,题了一首诗:“仙家无复亦无秋,红日清风满翠楼。况有碧霄归路稳,可能同驾五云虬?”

题完后,她把诗拿给任生看。任生不明白诗中的意思,还在沉思。曹文姬笑着说:“你以前投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来历了,今天怎么反而疑惑了呢?我本是天上掌管文书的仙人,偶然因为一念情爱,被贬谪到人间二十四年。如今期限已满,我想要回去,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天上的快乐,可比人间多得多了。”

说完,只听见仙乐在空中飘荡,奇异的香气弥漫满室。家人们正感到惊讶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穿朱衣的官吏,拿着一块玉版,上面用朱笔写着篆文,向曹文姬面前行礼道:“李长吉新撰写的《白玉楼记》已经完成,天帝召你去写碑。”曹文姬拜谢了命令,拉着任生的手,举步腾空而起。只见云霞闪烁,鸾鹤环绕,当时观看的人有上万人。人们把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书仙里”。这就是“掌书仙”的故事,也是倡家的一段佳话。

各位看官,您知道倡家这一派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吗?原来,它起源于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管仲设立了七百个女闾,征收她们夜晚所得的钱,用来作为军需。传到后来,这种风气越来越盛行。不过,起初倡家的女子也只是侍酒陪歌,供人追欢取乐,帮助人们派遣兴致、陶冶情操、解闷破寂,在当时也算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哪里会想到后来竟会成为人的祸害呢?

无奈“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只要有了欢爱之事,就会有迷恋的人;有了迷恋的人,就会有坑陷的骗局。做妓女的,就像飞絮飘花一样,原本就没有固定的主人;做子弟的,一旦陷入其中,就会失魂落魄,不惜付出余生。可那些做鸨儿、龟子的人,却如同吮血磨牙一般,不顾天理,而且转眼之间就会变得无情,随时都在算计着别人。所以,常常弄得人倾家荡产,声名狼藉,甚至丧失性命。大家都说娼妓这一行,就像是让人陷入无底的深坑,填不满的雪井。

这主要是因为子弟们年少轻狂,没有主意的人多,有主意的人少;而娼家习惯了风尘生活,设下圈套的人多,没有圈套的人少。至于那些年轻的雏妓们,更是随波逐流,哪里懂得叶落归根的道理呢?所以,在百十个妓女当中,很难找到几个想要树立妇名、从良到底的。即使从了良,不是男方辜负女方,就是女方辜负男方,有好结果的也很少。

然而,人毕竟不是木石,那些鸨儿只把钱财当作最重要的事,愚弄子弟,这是他们的本性,自不必多说。但那些做妓女的,同样是父母所生,有情有义,每天陪着客人欢笑,夜晚陪伴在枕席旁边,难道她们一点心动都没有?一点感情都没有?难道就只能跟着鸨儿,设局骗人过日子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其中原本就有真心对待感情的人,一心一意地与情人缠绵,生死不变;也有想要从良的人,急切地想要摆脱风尘生活,时刻都没有忘记这个念头。从古至今,这样的人不止一个。现在,我要给大家讲一个妓女的故事,她为了一个情人相思而死,还周全了自己所爱的妹妹,让妹妹也能够从良。这个故事希望能让大家看到,妓女当中也有很多好的。有诗为证:“有心已解相思死,况复留心念连理。似此多情世所稀,请君听我歌天水。天水才华席上珍,苏娘相向转相亲。一官各阻三年约,两地同归一日魂。遗言弱妹曾相托,敢谓冥途忘旧诺?爱推同气了良缘,赓歌一绝于飞乐。”

话说在宋朝的钱塘,有一位名叫苏盼奴的名妓,她和妹妹苏小娟,两人都容貌俊美,擅长写诗,在当时齐名。那些来到临安的富豪子弟,没有一个不想结识她们的。每天她们家都是车马盈门,络绎不绝。她们没有嬷嬷,主要是苏盼奴在前面应酬接待,但姐妹两个大多是自己做主。

她们自认为品格胜过他人,不耐烦随波逐流。虽然身处繁华艳丽的环境中,心里却常常感到不满足。只希望能遇到一个知音之人,跟随他度过一生,这才是她们想要的结局。姐妹两人的想法一致,相处得非常融洽。

苏盼奴心里有一个人,是皇家的宗室子弟,名叫赵不敏,是个太学生。原来在宋朝,宗室子弟本来就有自己的禄食和职衔;如果他们愿意读书参加科举考试,就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了。所以赵不敏有个同宗兄弟赵不器,就去做了个院判;只有赵不敏自恃才华高超,一定要考中科举,于是进入太学读书。

赵不敏才思敏捷,风度翩翩,在风流之中又带着一些忠诚和真实,所以苏盼奴与他情投意合。苏盼奴要是见不到他,连饭都吃不下。赵太学是个书生,不擅长经营家务,家境逐渐变得萧条。苏盼奴不仅不嫌他贫穷,凡是他读书所需的灯火、酒食等费用,大多是苏盼奴资助他。苏盼奴还常常担心他因为贫穷而荒废学业,总是对他说:“我看你绝不是平庸之人,我也不甘心长久地待在风尘之中。只要你能一举成名,把我从这里带出去,让我能跟随你终身,即使过着朴素的生活,我也心甘情愿。你一定要专心读书,不可懈怠,也不要分心去做其他事情。衣食方面的需求,有我在,保证你不会缺少。”

小娟见姐姐真心实意地对待赵太学,自己心里也常常想着能像姐姐一样,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盼奴深知妹妹的心思,平日里也时常留意,她对太学说:“我这妹妹性格温柔,品性纯良,日后定能寻得良配。等你日后功成名就,安顿好我的事,也帮她找个好归宿,别让我们姐妹俩一直漂泊。”太学本就对小娟颇为照顾,自然把盼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太学在盼奴家进进出出,两人感情深厚,不仅没花过一分钱,反而一直受盼奴资助读书。他对盼奴的情意感激不已,学习也更加勤奋努力。参加科举考试后,他果然高中,盼奴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满是欢喜。

然而,太学虽然金榜题名,还未被授予具体官职,只能暂住在盼奴家,两人感情愈发浓烈,一心谋划着能长相厮守。但摆在他们面前有个难题:名妓想要脱离乐籍,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官府担心少了能应酬接待的人,万一上司路过问责,会有诸多不便,因此十个里面有九个不愿意批准。所以有的从良文书上会批道:“仰慕《周南》所倡导的教化,这份心意值得同情;但放走如此出色的人才,所请不应允。”官府常常这样回复。若没有极大的情面,或是遇到特别肯帮忙的人,根本无法办成。

苏盼奴是有名的才女,能诗善文,官府正想借她撑场面,怎会轻易放她离开?此前太学与盼奴交往密切,可那时太学既没钱财打点,也没权势疏通,没能帮盼奴脱离乐籍。如今太学虽已中举,但盼奴仍是官身,按规矩不能直接娶她。

两人正为此事发愁时,太学的官职任命下来了,被授予襄阳司户之职。新上任的官员,碍于脸面,不好直接为妓女求情脱籍;更何况是自己想娶的人,贸然行事更会招来非议。他们想另寻办法,可任命文书上规定的赴任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无奈之下,两人只好约定,等太学到了襄阳,再派人进京办理此事。分别时,司户与盼奴抱头痛哭,小娟在一旁也跟着落泪,三人就此作别。盼奴泪眼婆娑地回到房间,心中满是不舍。

司户前往襄阳赴任,一路上,鸟儿啼叫,花儿飘落,处处景色都勾起他对盼奴的思念。他本打算一到任就找可靠的人进京办理盼奴脱籍之事,可到了襄阳后,事务繁杂,一时间竟找不到得力的心腹帮忙。虽然寄了几封信,也派了几个人进京,但都办事不力。他也曾写信拜托京城的朋友,希望对方能帮忙办理盼奴脱籍,然后将人接到襄阳。可路途遥远,寄信办事本就不便,受托之人大多觉得娼妓的事无关紧要,不肯尽心尽力,不过是来回传几封信,一来二去就是半年多。司户每次收到信,都只能徒增悲伤,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决。

就这样过了三年,司户心愿未了,相思成疾。俗话说:“心病还须心上医。”眼看盼奴不能来,吃什么药都没用,病情越来越重。一天,下人通报:“外面有位赵院判,说是司户的兄弟,前来求见。”司户连忙让人请进。见面后,司户说道:“兄弟,你要是早点来,你哥哥也不至于病成这样!”院判问:“哥哥,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你说我早点来会怎样?”司户叹了口气:“我在京城时,结识了教坊妓女苏盼奴,她对我情深义重,资助我读书成名。可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帮她脱籍,无法带她一同前来。原本约定到任后派人进京办理,谁知托的人都靠不住。这三年,我望眼欲穿,每次收到信都是失望,心灰意冷,如今怕是撑不住了。兄弟,你若早些来,把这事托付给你,盼奴说不定已经来了,我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一切都晚了!”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院判安慰道:“哥哥别灰心,你要保重身体,说不定还有转机,别为了这点事伤了身体。”司户激动地说:“兄弟,你也是懂感情的人,怎么也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我和盼奴之间的感情,关乎性命,岂是小事!”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没过几天,司户恍惚中仿佛看到盼奴就在眼前,病情愈发严重,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把院判叫到床前,嘱咐道:“我和盼奴感情深厚,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是生死之交。如今我为她而死,死后也不会忘记她。这三年来,我积攒了一些俸禄,你把这些钱平均分成两份,一份你自己收下,另一份替我交给盼奴。我死后,盼奴一定会为我守节。她有个妹妹叫小娟,容貌出众,能诗善文,盼奴曾托我帮她找个好归宿。我看兄弟你风流倜傥,才华出众,定能与小娟相配。你到京城后,把我的话转告给苏家,他们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你若能娶了小娟,一来了却我的心愿,二来也延续了这段缘分,这是我临终的嘱托,你千万要记住!”院判含泪答应,司户说完便与世长辞。院判料理完哥哥的后事,将灵柩运回临安安葬,随后按照哥哥的遗言,收拾行囊,前往钱塘。

再说苏盼奴自赵司户离开后,整日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客人,一心盼着襄阳传来好消息。可等来的两封信,都没带来实质性的进展。她一个弱女子,急得团团转也无济于事,只能整日在家默默盼望、满心忧愁。

一天,有个于潜的商人,带着几箱官绢来到钱塘。他早就听闻盼奴的名声,一心求见,多次上门纠缠,盼奴总是称病拒绝。后来盼奴真的病重了,商人却以为她在推脱,心中满是怨恨。小娟虽接待了商人两次,但看出他是个不懂风月的粗俗之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商人几次想在小娟处留宿,小娟都借口说:“姐姐病重,晚上我得在身边照顾,伺候她喝药,没法留客。”商人无奈,只好去别家寻欢作乐。

盼奴相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变得恍惚。一天,她突然对小娟说:“妹妹好好保重,我要去见赵郎了。”小娟以为姐姐说的是出门,便说:“路途这么远,你病成这样,怎么去?别胡说了!”盼奴却摇摇头:“不是胡说,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话音刚落,她气息微弱,连声呼唤着赵郎,随后离开了人世。小娟痛哭一场,购置棺木将姐姐入殓,设了灵位,想着找机会给赵家送信。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两个公差,态度傲慢地说:“府判衙里传你们姐妹去,要对官绢的案子。”小娟一头雾水,对公差解释道:“姐姐已经去世了,棺柩和灵位都在这儿,我跟你们去说明情况吧。”她不得不好酒好饭招待公差,又塞了些钱当作打点费,嘱咐丫头看好家,锁好房门,跟着公差来到官府。这时她才知道,那个于潜商人被同伙告发,用官绢的钱嫖娼,商人怀恨在心,把盼奴和小娟也牵连了进来。小娟满心委屈,只等见到府判后分辩清楚。可到了官府,府判正在参加宴会,没时间审理,见是钱粮方面的案子,便下令:“先关进监牢!”可怜小娟,就这样无辜入狱,吉凶未卜。

另一边,赵院判护送哥哥的灵柩来到钱塘,妥善安葬后,便想着完成哥哥的遗言,去寻找苏家姐妹。可他转念一想:“我从没见过她们,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怎么能了解实情?虽说哥哥为盼奴而死,但谁知道盼奴现在心里怎么想,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贸然前去,万一弄错了怎么办?”他突然想到:“临安府判和我是同宗,不如请他帮忙,把苏家姐妹传到官府,当堂问个清楚,这样就能知道真相了。”于是,他径直来到临安府,见到府判后,寒暄一番,便把哥哥去世的消息,以及哥哥所托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希望府判能派人传唤苏家姐妹。府判说:“这姐妹俩确实是有名的才女,我马上派人去叫她们,宗丈到时候亲自和她们说吧。”随即派了个差役,拿着传票去传唤苏家姐妹。

差役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就回来禀报:“小人到苏家查看,苏盼奴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世,苏小娟如今被关在府里的监狱中。”院判和府判听后都十分惊讶,忙问:“因为什么事入狱?”差役回答:“苏家的人说,是被于潜的商人诬告,牵扯到官绢的案子里了。”府判点点头,说:“这案子正在我手上处理。”院判赶忙说道:“看在亡兄的情分上,还请宗丈多多关照她。”府判回应:“宗丈先到我衙里稍坐片刻,我把人叫来问清楚情况,自有办法处理。”院判又说:“亡兄曾有书信给盼奴,没想到盼奴已经不在了。亡兄还把小娟托付给我,希望我能为她安排终身大事。可我还没和她见过面,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我先写一首诗试探她的心意,就当是做个媒,还得麻烦宗丈从中帮忙周旋。”府判笑着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媒人!”两人说笑一阵后,府判邀请院判到衙中休息,自己则升堂审案。

府判命人从狱中提出苏小娟,问道:“于潜的商人短缺了百匹官绢,他供认说‘在你家花费掉了’,你打算拿什么来赔偿?”小娟急忙解释:“我姐姐盼奴在世的时候,那个于潜商人确实来过两次,但姐姐当时因病没能留他,我们根本就没拿过他的官绢!如今姐姐已经去世,死无对证,所以那商人才敢随意诬陷。府判大人如果能为我主持公道,帮我摆脱罪名,不只是我感激不尽,我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您的恩德。”府判见她言辞温婉,态度诚恳,心中对她颇有好感,便又问道:“你认识襄阳的赵司户吗?”小娟回答:“赵司户还没考中科举的时候,就和我姐姐盼奴感情很好,两人还有过结婚的约定,所以我也认识他。后来他考中科举去做官,我们之间多次通信,但一直没能完成当初的心愿。姐姐因为思念成疾,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府判感叹道:“可悲!可悲!你还不知道吧,赵司户也已经去世了。”小娟一听,想到姐姐和赵司户的感情,不禁伤心落泪,问道:“冒昧问一下,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府判说:“司户临死之前,还惦记着你家盼奴,派人寄了一封信和一些礼物给她。除此之外,司户的兄弟赵院判,也有一封信要交给你,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小娟疑惑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赵院判,他怎么会给我写信呢?”府判说:“你只管拆开看,看完信里写的内容就明白了。”

小娟接过信,当场拆开,发现并不是普通的书信,而是一首七言绝句,诗中写道:“当时名妓镇东吴,不好黄金只好书。借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无?”小娟读完诗,心想:“这首诗情意绵绵,看来对方对我很有好感。要是能得到他的帮助,这官司就好办了。但不知道赵院判是怎样的人?看他的诗句清新俊逸,又是赵司户的兄弟,想必也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物。”她心里犹豫不决,一时没有说话。府判见她沉思,便说:“你为什么不依照他的韵脚和一首诗呢?”小娟推辞道:“我从来没学过写诗。”府判说:“这话说的!苏家姐妹以能诗闻名,你怎么能推辞呢?要是不和诗,这官绢的案子可就要按原判处理了。”小娟这才谦虚地说:“那我就勉强押个韵,献丑了,请大人给我纸笔。”府判让人拿来文房四宝,小娟心想:“正好可以借着这首诗,求他帮忙解决官绢的事。”她提起笔来,稍加思索,便一挥而就,双手将诗呈给府判。府判接过诗,只见上面写道:“君住襄江妾在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也无?”

府判读完后,赞叹道:“既有韵味,又带着诙谐调侃的意味,这样的女子,怎么能继续留在风尘之中!”于是,他把赵司户寄给盼奴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小娟,还批准她脱离了乐籍,官绢的事就让商人自己偿还。小娟与案件无关,当堂释放回家。小娟不仅洗清了官绢案的冤屈,还得到了不少财物,更重要的是摆脱了乐籍。她想到姐姐当初脱籍那么艰难,而自己却如此顺利,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流着泪向府判拜谢后离去。

府判回到衙中,见到院判,把刚才和小娟的对话以及她和的诗,一五一十地说了,还说:“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世间少有!我体谅宗丈的心意,不仅免去了她赔偿官绢的责任,还帮她脱了籍。”院判听后大喜过望,再三称谢,随后告辞离开府衙,直奔小娟家而去。

小娟刚刚到家,看到姐姐的灵位,想起过往种种,心中伤感。她把赵司户寄来的东西,一件件摆在灵位前,仔细看过之后,痛哭了一场,才收拾起来。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她让丫头去问清楚是谁。丫头问:“你是谁?”外面答道:“我是刚才寄书的赵院判。”小娟听到“赵院判”三个字,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让丫头赶紧开门迎接。院判走进门,抬头看向小娟,只见她面容秀丽,眉眼如画,气质出众。

院判一见小娟,顿时心动不已,暗自感叹:“哥哥说她是佳配,果然没错!”小娟将院判迎进堂中,两人见过礼后,院判笑着说:“你刚才和的诗写得真好。”小娟感激地说:“要不是院判您大力相助,我的官司怎么能这么顺利解决?而且还借此机会脱离了乐籍,这真是天大的恩情,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难以报答。”院判连忙说:“这都是你的佳作打动了府判,他才对你另眼相看。况且还有亡兄的嘱托,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小娟垂泪说道:“可惜令兄那么好的人,和我姐姐曾经恩爱无比,却生生被分开,如今都已离世。”院判问:“令姊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小娟回答:“就在一个月前的某天。”院判惊讶地说:“家兄也是在同一天去世的,可见他们二人感情深厚,生死相随,真是奇事!”小娟说:“难怪姐姐临死前,一直说要去见赵郎,他们现在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院判又问:“家兄也曾多次派人进京,当初为什么没帮盼奴脱籍,以至于造成这样的遗憾?”小娟叹息道:“起初令兄还没考中科举时,他和姐姐恩爱,就像夫妻一样,没来得及考虑脱籍的事,日子一晃就过去了。等他考中科举,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虽然派人来过几次,但因为姐姐名声太大,官府不肯轻易放人。那些人一看事情棘手,就扔下不管了,白白耽误了两个人的性命。谁能想到今天我能依靠院判,这么容易就脱了籍!要是令兄还在世,院判您能早来一年半载,说不定连姐姐也能脱离苦海。”院判感慨道:“前日家兄也这么说,只可惜我在外漂泊为官,到哥哥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才没来得及。这也许都是他们二人的命运,不提也罢。前日家兄说,令姊曾把你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他,让他帮忙找人,真有这回事吗?”小娟认真地说:“我和姐姐都不愿再过这迎新送旧的生活,我们姐妹俩心意相通。所以姐姐确实把我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令兄,这话千真万确。”院判说:“亡兄临终前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还说了许多你的优点,让我来见你们姐妹,帮忙解决你的终身大事,所以我才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没想到盼娘已经过世,你又被牵连入狱,如今幸好你平安无事,还脱离了乐籍,也算是没有辜负亡兄和令姊的期望。只是亡兄所说的你的终身大事,不知道我是否能担当得起?全凭你自己决定。”小娟羞涩地说:“院判您是贵人,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怕自己出身风尘,身份低微,配不上您。但靠着令兄和亡姊的这层关系,再加上前日您赐的诗篇,我已明白您的心意。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侍奉您左右。”院判见小娟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当天就把行李搬到小娟家。当晚,两人便住在一起。赵院判本就是重情之人,再加上一个怀念亡兄,一个思念亡姊,两人都觉得相见恨晚,感情愈发深厚。

此时小娟已经脱籍,恢复了自由身。她见院判风度翩翩,才华出众,一心想要嫁给他。但姐姐的灵柩还未下葬,这让她有些顾虑,便和院判商量。院判说:“我也是为了护送亡兄的灵柩才来到这里,葬礼还没办完。我们选个好日子,把令姊的灵柩和亡兄合葬在祖坟旁边,也算了却他们生前的心愿,你觉得如何?”小娟感动地说:“要是能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院判随即挑选了一个吉日,按照约定将两人下葬。之后,他又请府判出面做主婚人,正式将小娟娶回家,结为夫妻。

新婚之夜,小娟梦见司户和盼奴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对她说:“你的终身有了依靠,我们两人死也能瞑目了。还要谢谢你夫妻二人将我们合葬,如今能同葬一处,我们感激不尽。我们在阴间会保佑你们夫妻二人,回报你们的成全之德。”说完,小娟从梦中惊醒,她把梦中的情景告诉了院判。第二天,院判准备了祭品,到司户的坟前祭奠。两人想到司户生前的托付和指引,都悲痛地大哭了一场才回家。

此后,院判和小娟在美好的日子里,常常写诗唱和,他们的诗作集成了厚厚的诗集。后来,小娟为院判生下两个儿子,一家人书香传家。小娟一直陪伴着院判,两人白头偕老。

各位看官,您看这件事,苏盼奴资助赵司户考取功名,又为他相思而死,这是她重情重义,自不必说。她还惦记着妹妹的终身大事,最终托付对了人,让妹妹得以从良。小娟见赵院判全力救助自己,便一心相随,从一而终。她们难道不是重情重义的好女子吗?如今有些人自己没有主见,不会识人,误入歧途,就一概认为风尘女子都心狠手辣,这实在是冤枉。所以有人编写了《青泥莲花记》,专门讲述那些重情重义的风尘女子的故事,希望有情之人可以去读一读。有诗为证:“血躯总属有情伦,字有章台独异人?试看死生心似石,反令交道愧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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