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火种计划,工业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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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出那颗被磨得发亮的算珠——那是方才核对清单时崩断的,此刻正贴着她的掌心,烫得像块炭。
当黄浦江的夜雾裹挟着铁锈味漫过趸船时,顾承砚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老陈搬第三箱发电机底座时,腰杆直得反常——这个干了二十年搬运的老伙计,从前扛百斤货包都要佝偻着背喘粗气。
“陈叔,歇会儿?”苏若雪端着茶缸走过去,指尖在老陈手背轻轻一蹭。
那层薄茧下藏着块硬邦邦的东西,像块压过的银元。
她垂眸时睫毛颤了颤,茶盏里倒映出老陈喉结急促滚动的影子。
顾承砚的拇指在怀表壳上碾出一道热痕。
三天前公审大会上,那个给瘦子递烟的灰衣人,此刻正缩在五百米外的米行屋檐下,袖口露出半截三井洋行的靛青袖扣——方才苏若雪用算盘珠敲了敲他手背,是他们约定的“有问题”暗号。
“老张头!”他突然提高声音,“把西仓库的备用油布扛过来!”搬运队里混着顾家绸庄的学徒,老张头应了一声,袖口闪过丝光棉的反光——那是顾府给亲信下人的特制衣料。
老陈的脚在原地碾了两下,额角渗出细汗:“顾……顾少,我家那口子犯了热症,要不今儿……”
“陈婶的药钱,顾氏绸庄出双倍。”苏若雪从怀里摸出个布包,“但陈叔要是急着走,这包当归得麻烦您捎给闸北的孙大夫——他说要是再晚半日,陈婶的方子就得改。”她指尖捏着布包绳子,露出半截泛黄的药方纸,“孙大夫可提过,三井洋行上周刚断了他的药材供应。”
老陈的脸“唰”地白了。
顾承砚看见他裤腿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三井断药的事,整个闸北的大夫都知道,孙大夫更在茶棚里骂过“东洋人的药是穿肠毒”。
“顾少!”阿贵带着六个青红帮兄弟从巷口冲过来,每人腰间别着黑布裹的短棍,“您要的‘脚力’到了!我让小五子把闸北的挑夫全换了,都是跟着我混过码头的,家里三代都在上海讨生活,绝没吃里扒外的种!”
顾承砚拍了拍阿贵肩膀,指腹蹭过他袖口磨损的金线——那是黄金荣当年赏的“黄马褂”,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他转向老陈,声音放软:“陈叔要是信不过我,明儿让若雪陪您去看陈婶。”
老陈“扑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撞出闷响:“顾少,是三井的人找我……说只要透了机器运哪条路,给五根小黄鱼……我、我就是鬼迷心窍!”
苏若雪蹲下身,把布包塞进他手里:“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陈婶要是知道你为这点钱把顾家的救命机器往火坑里送,怕是要寒心。”
老陈嚎啕起来,混着江风飘进米行屋檐下。
灰衣人缩了缩脖子,摸出怀里的怀表——指针指向丑时三刻,正是码头上最黑的时候。
他刚要摸出怀里的哨子,巷口突然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陈探长的大嗓门炸响:“谁在这鬼鬼祟祟?军统的弟兄刚说,最近有汉奸要坏咱们的工业命脉!”
灰衣人掉头就跑,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
顾承砚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对阿贵道:“明儿让小五子去三井洋行门口转两圈,就说顾某人已向军统备了案,敢动‘火种’的,军统的子弹不认人。”
《申报》头版的油墨还未干透时,苏若雪正蹲在账房地上,把“顾氏绸庄拟迁厂浦东”的剪报往炉子里塞。
火苗舔着“浦东”两个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承砚,要是三井真去浦东……?”
“他们越信,咱们越安全。”顾承砚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张船票,“怡和洋行的船改了航道,走杭州湾转京杭运河,阿贵的人在嘉善蹲守,胡麻子的侄子就算长了翅膀,也追不上。”他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火烤乱的发梢,“若雪,等首批设备到了南昌,我得亲自去。”
苏若雪的手指在炉灰里搅出个小坑:“你走了,这边的账册……还有第二批的绣娘名单……”
“我把阿贵的人留给你。”顾承砚从怀里摸出枚铜钥匙,“这是闸北仓库的钥匙,李师傅他们的家眷都在里头,每天送两趟热粥,别让老人们冻着。”他望着她眼下的青影,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打完仗,我要在南昌盖间大绣楼,让你坐主位拨算盘。”
南昌的风带着红土味灌进车厢时,顾承砚正蹲在油布裹着的机器前。
李宏昌师傅用竹片挑开油布角,露出走锭细纱机的铜质齿轮,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顾少,这机器在船上颠了七日,螺丝都没松。”
“松了也不怕。”顾承砚摸出个油纸包,“我让若雪把图纸抄了三份,一份藏在陈探长的警服里,一份缝在阿贵的马褂衬里,还有一份……在我心口。”他拍了拍胸口,那里贴着苏若雪昨夜塞进来的算珠,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临时办事处的门被撞开时,进来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手里举着张《申报》:“顾先生!三井的人带着巡捕去浦东了,把个空仓库翻了个底朝天!”
顾承砚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漾着光:“告诉杭州的周叔,第二批设备可以启运了。”
黄浦江的汽笛扯碎晨雾时,苏若雪站在码头,望着“江安号”的白帆越变越小。
她摸出兜里的算珠,在指尖转了两圈——那是顾承砚走前塞给她的,说“看见它,就当我在你身边拨算盘”。
“苏小姐!”阿贵跑过来,手里挥着电报,“南昌来电,首批设备全须全尾!顾少说……说这不是终点,是起点。”
苏若雪望着江面上浮动的晨雾,轻声呢喃:“你说,我们能守住这片火种吗?”
风卷着汽笛声掠过她耳际,远处的租界里,三井洋行的旗子仍在飘,但码头上的搬运工们已开始往第二艘货轮上装货——油布下的机器轮廓,像沉睡的巨兽,正等着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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