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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还气得怒火中烧,但又想着不与仆人计较,家主说不定不是这样,只能继续忍着气等。过了一会儿,仪门大开,桂迁骑马从庭院里出来。施还迎上去,在马前鞠躬行礼,桂迁却态度傲慢,用马鞭指着他说:“你大老远来投奔,我也没耽搁你十天半月,为什么要恶语相向?本来想多给你些钱,现在不必了!”随后回头吩咐仆人:“从拜匣里拿两锭大银,打发施公子走!”又对施还说:“这两锭银子,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像你这样年轻气盛、不懂规矩的,别想再拿到一分钱!现在有了路费,赶紧回去吧!”施还还想说话,桂迁已经扬鞭策马,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毒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犹未毒,最毒负心人”。

那两锭银子总共才二十两,换作平时,年轻气盛的施还根本看不上,恨不得直接扔在地上。可眼下主人已经离开,而且母子俩只有来的路费,没有回去的盘缠。无奈之下,他含着泪把经过告诉了母亲。两人看着这二十两银子,抱头痛哭。旅店的王婆见他们哭得伤心,问明缘由,严氏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婆说:“老安人别太伤心,我和孙大嫂相熟,经常去她家。孙大嫂为人和气,很好说话。男人忘恩负义,女人说不定还蒙在鼓里。既然你和孙大嫂交情这么好,我去给她捎个信,说你在我店里,她肯定会请你过去。”严氏擦干眼泪,连连道谢。

第二天,王婆把这当作一件好事,到桂家告诉了孙大嫂。孙大嫂却说:“王婆别听他的。当初我家员外生意不好时,确实借过他家一点东西,但本金利息都还清了。他自己不会持家,把家业败光了,就来这里讨便宜。我家员外好心请他吃了顿饭,又送他二十两银子,这是念着往日情分,换作别人,根本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他反倒说我家欠他钱没还。王婆,现在我也不说有没有欠,让他把借契拿出来,有一百还一百,有一千还一千。”王婆说:“大娘说得在理。”王婆转身要走,孙大嫂又叫住她,让丫鬟封了一两银子,又拿了一方手帕,说:“这点小意思,你带给施家姆姆,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告诉她以后千万别再来了,免得招待不周,伤了情分。”王婆听了这话,反而怀疑起严氏来,回家后说:“孙大嫂人特别好,让我给你送礼物。还说要是有旧账没清,让你把借契送去,该还多少一分不少。”严氏解释说当初根本没写借契,王婆看着那三百两银子的数额,觉得天方夜谭,根本不信。

母子俩愁苦了一夜,第二天算清店钱,只好返回姑苏。真是“人无喜事精神减,运到穷时落寞多”。严氏因为桂家的事生气,加上旅途奔波,回家后一病就是三个月。施还四处寻医问药,都不见效,最终严氏还是离开了人世。可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买棺材、办丧事的钱都没有,无奈之下,施还只好把祖传的房子卖给本县的牛公子。

这牛公子的父亲牛万户长期在李平章手下办事,靠牵线搭桥、说情办事发了大财,家产百万。牛公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到处欺压百姓。他手下有个叫郭刁儿的爪牙,专门帮他寻找孤儿寡妇的田产,然后以半价强买。施还年纪小,不懂世事,岳父支公虽然是乡绅,但为人厚道,自家的事都顾不过来,更无暇顾及女婿。施还急于卖房子办丧事、另找住处,结果落入圈套。这房子本值几千两银子,郭刁儿从中作梗,只估价四百两,先给一百两定金,剩下的等施还搬出去再给。施还操办丧事、迁坟,花销巨大,一百两根本不够,再三请求,郭刁儿才答应再加四十两。施还勉强办完丧事,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却还没找到新房子,牛公子又不停地派人催促他搬走。

支翁看不下去,亲自去拜访牛公子,想为女婿说情,可去了好几次,牛公子都避而不见。支翁心想:“等他来回拜时再说。”没想到牛公子学孔子拜阳货的做法,趁支翁不在家时去“回访”。支翁回家后又去拜访,牛公子还是避而不见。支翁大怒,对女婿说:“这些市井无赖,不讲道理,别去求他们!你先在我家暂住一段时间,等找到房子再搬也不迟。”

施还听从岳父的建议,打算把家里的家具财物先搬到支家。在拆卸祖父卧室的天花板时,发现一个小匣子,封得严严实实。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本账簿,上面记着:某处埋银多少,某处多少,列了好几处,最后写着“九十翁公明亲笔”。

施还喜出望外,将账簿悄悄塞进袖中,叮嘱众人先不要继续拆卸。随后,他立即前往岳父支翁家中商议。支翁仔细查看账簿后说道:“既然如此,就不用搬家了。”于是,他陪着女婿回到施家,按照账簿记载,先在卧房门槛下左边柱子旁边挖掘——上面清楚记着这里藏有二千两银子。果然,一挖便中,分毫不差。施还随即拿出一百四十两银子,打算找牛公子赎回房子。

然而,牛公子却一口咬定先前的约定,强行刁难,坚决不答应。支翁无奈,只好四处托请牛公子的亲戚帮忙说情。牛公子却狮子大开口,非要加倍的赎金,他料定施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谁能想到,施还靠着挖出的藏银,竟当场用天平兑足二百八十两。牛公子理屈词穷,只能收下银子,却又借口说文契一时找不到,要过一天再归还。等施还一转身,他竟恶人先告状,将施还悔产一事告到了府衙。

幸好本府的陈太守公正无私,早就了解牛公子的为人,再加上支乡宦为女婿详细辩解,最终判决:施还按原价一百四十两赎回房产,另外支付契面银十四两;牛公子多要的一百二十六两,全部追缴,用于资助修建学宫;文契必须归还给施还;郭刁儿因教唆他人,被判杖刑。牛公子恼羞成怒,写了一封家书,派家人送往京城,编造施家三代的“恶行”清单,想让父亲通过李平章的关系,买通地方官员,整治施还出口恶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理昭昭,正所谓“下水拖人他未溺,逆风点火自先烧”。

当时,元顺帝治理失当,红巾军起义,四处劫掠。朝廷派枢密使咬咬前去征讨,李平章却暗中收受红巾军贿赂,主张招安。事情败露后,李平章因通敌罪入狱,朝廷开始彻查同党,牛万户赫然列在首名,被判处全家抄斩,很快诏书就下达了。牛家的仆人得到这个噩耗,连夜赶回来报信。牛公子惊慌失措,匆忙收拾家中财物,带着妻女前往海上避难。途中,他们遭遇叛寇方国珍的游兵,妻女被掳,财物被抢,牛公子也死于刀下,这正是作恶的报应。

再说施还,自从挖出藏银赎回房产后,便依照账簿上的记载,一处一处地挖掘,每一笔都准确无误,最终得到了巨额财富。只是账簿上记载的桑枣园银杏树下埋藏的一千五百两银子,挖开后只剩下三个空坛。施还只当是神灵将财物收走,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怀疑到桂迁身上。此后,他赎回了所有田产,又在支翁的帮助下打理家业,重新成为富有的大户人家,直到守孝期满后成亲,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另一边,桂迁在会稽做财主,却因田产太多,徭役繁重,还要应付官府的各种盘剥,日子过得苦不堪言。邻居中有个尤生,外号“尤滑稽”,此人擅长奔走京城,专门包揽各种事务,经常出入权贵之门。一天,桂迁找他商量如何摆脱困境。尤生献策道:“你何不入粟买官?这样一来,既能获得官身荣耀,二来作为官户可以免除徭役,一举两得。”桂迁问道:“大概需要多少钱?还得麻烦兄弟帮忙操办!”尤生拍着胸脯说:“这事儿我熟!吴中许万户、卫千兵的官职都是我帮他们运作的,如今他们个个腰佩金印,身着紫袍,享受千石俸禄。你要是想做,我一定尽力,最多三千两,少则两千两就行。”

桂迁听信了他的话,当即拿出五十两白银给尤生作为安家费,又筹集了三千多两银子,选了个日子,和尤生一同前往京城。一路上,尤生用甜言蜜语哄骗桂迁,桂迁对他深信不疑,还与他结拜为兄弟。一到京城,桂迁便将三千两银子全部交给尤生,任由他支配,满心只盼着早日戴上乌纱帽,全然不顾自己的积蓄即将耗尽。

就这样过了半年,尤生跑来贺喜:“恭喜大哥,马上就要做贵人了!只是如今的官员太过贪婪,各项花费是以前的十倍。三千两根本不够,必须凑足五千金才行。”桂迁已经花了三千两,生怕前功尽弃,只好托尤生向权贵之家借了二千两银子,自己留下一半,又拿出一千两给尤生使用。又过了两三个月,突然有四个衙役前来传令:“新任亲军指使老爷请员外前去问话。”桂迁以为是某位朝廷官员,便问:“指使老爷姓什么?”衙役答道:“到了就知道,现在不能说。”桂迁急忙整理衣冠,跟着四人来到一处气派的大门前。只见那位老爷头戴乌纱,身着官袍,端坐在公堂之上。两人紧紧跟着桂迁,另外两人先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堂上传令让桂迁进去。桂迁生平第一次进官府,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在军校的引领下,他来到堂檐下,被喝令跪拜。那官员却端坐不动,毫不回礼,慢悠悠地说道:“之前你给的钱,我暂且借用,幸运地谋得了官职,日后一定会归还,绝不食言。但我新官上任,手头缺钱,听说你还有一千两,速速借给我,到时候一并奉还。”说完,立即命令先前那四个衙役:“押他回住处取银,若敢不从,就押回来治罪,绝不轻饶!”桂迁被衙役威逼,无奈之下,只能交出银子,心中虽愤怒却不敢声张。第二天,债主因桂迁买官不成,拿着借据上门索要本息。桂迁走投无路,只好派人回家变卖财产,凑了二千多两银子,连本带利偿还。

桂迁受了这般屈辱,却无处申诉,羞于回到故乡。再看到尤滑稽出门时车马随从、威风八面的样子,更是眼红难耐,心中一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跑到铁匠铺,打了一把三棱尖刀,藏在怀中,打算等尤生第二天五更入朝时,将其刺杀,就算偿命也要出了这口恶气。正所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想着这件大事,他整夜辗转难眠。看到月光照进窗户,还以为天亮了,慌忙起身,却听到宫中才敲了三更鼓,只好又躺下,坐等天明。好不容易又熬过一个时辰,他再也按捺不住,握着刀直奔尤滑稽家。

此时尤家大门紧闭,旁边有个狗洞。桂迁心急,一时站立不稳,双手撑地,竟从狗洞钻了进去。只见堂上灯烛通明,一位老翁正坐在案前,仔细一看,竟然是施济的模样!桂迁顿感羞愧难当,可施济已经看见了他,想躲也躲不掉。他想拱手行礼,却因双手撑地无法起身,只能爬到施济膝前,摇着尾巴说道:“承蒙您当年关照,我一直铭记在心。前些日子令郎远道而来,我一时手头紧张,没能好好招待,并非有意负心,日后一定会报答!”

这时,施济大声喝道:“畜生,找死吗?乱叫什么!”桂迁见施济根本不听他解释,心中十分郁闷。忽见施还从屋内走出来,他赶忙叼住施还的衣角,赔着笑脸,想为之前的怠慢道歉。施还却骂道:“哪里来的畜生,作怪!”一脚将他踢开。

桂迁不敢辩解,低着头往厨房走去。只见施母严老安人正坐在椅子上,指挥丫鬟分配肉羹。桂迁闻到肉香,忍不住在旁边又跳又叫,蹲下身连连叩首,说道:“之前郎君性子急,没等太久就走了,害得老安人也没能好好相聚,还请您别往心里去!要是有多余的肉,赏我一块吧。”却见严老安人吩咐丫鬟:“把这畜生赶走!”丫鬟拿着灶里的火叉走过来,桂迁吓得急忙跑到后园。

在后园,他看到妻子孙大嫂和两个儿子桂高、桂乔,还有小女儿琼枝都聚在一起。仔细一看,他们竟然都变成了狗的模样!桂迁惊恐地回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狗。他大惊失色,忍不住流下眼泪,问妻子:“怎么会这样?”妻子答道:“你难道忘了在水月观音殿发的誓吗?‘今生若不能报答,来生誓作犬马相报。’阴间最看重誓言,如今我们辜负了施家的恩情,才会遭受这样的报应,还有什么可说的!”桂迁埋怨道:“当初在桑枣园挖到藏银,我本想偿还施家的债,都怪你这个不明事理的妇人,非要瞒着独吞。后来他母子来投奔,我又想多给些盘缠,还是你极力阻拦。今天的苦果,都是你造成的!”妻子也反骂道:“男子汉自己没主见,能怪谁?我一个妇人见识短浅,谁让你事事都听我的?”两个儿子赶忙上前劝解:“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只会伤了和气。我们肚子饿得厉害,还是先找吃的吧。”

于是,夫妻父子相互依偎,一起在后园转悠。看到地上有人粪,虽然明知肮脏,可饥饿难忍,闻着气味竟也不觉得恶心。见妻子和儿子们围上去啃食,桂迁不禁垂涎欲滴,也伸出舌头尝试,竟觉得味道甘甜,只可惜太少。这时,有个童子到池边方便,桂迁守在一旁。童子离开后,地上留下干粪,桂迁正准备去吃,却不小心掉进池中,心疼不已。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传主人之命,要从这些狗中挑选肥壮的宰杀烹食。衙役上前,将他的大儿子桂高绑走,桂高发出凄惨的哀叫声。桂迁猛然惊醒,冷汗湿透了后背,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此时,他已经回到了住处,天也大亮了。

桂迁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呆坐了许久。“以前我辜负了施家,如今尤生又辜负我,道理竟是一样的。我只知道责怪别人,却从不反省自己,上天这是用梦境来警醒我啊!”他长叹一声,将刀扔进河里,匆忙收拾行李,踏上归途。他决定回家与妻子商量,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施氏母子,报答当年的恩情。这真是“只缘一梦多奇异,唤醒忘恩负义人”。

桂迁从京城匆匆赶回家,只见家中冷冷清清,不见一人。他走进中堂,看见左边停放着两口棺材,前面的供桌上立着两个牌位,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长男桂高”“次男桂乔”。他心中大惊,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忍不住悲呼:“苦啊!苦啊!”这一声呼喊,惊动了屋内的丫鬟仆妇,三四个下人急忙跑出来,见到桂迁便说:“您可算回来了,大娘病得很重,正盼着您呢!”桂迁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冲进房间,来到妻子床前。两个儿媳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哭哭啼啼。她们见到桂迁,顾不上行礼,有的喊公公,有的叫父亲,乱作一团,纷纷说道:“快看看大娘吧!”桂迁刚喊了一声“大娘”,就见妻子在枕上突然翻着白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道:“父亲,您怎么今天才回来?”桂迁一听,知道妻子在说胡话,急忙喊道:“大娘,醒醒,我在这儿!”女儿和儿媳也都围上来呼唤。

病中的妻子睁着眼睛,流着眼泪说道:“父亲,我是您大儿子桂高,被万俟总管家打死了,好苦啊!”桂迁惊恐地询问缘由,妻子又呜呜咽咽地哭着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冥王因为我们家辜负了施家的恩情,而父亲您曾发过犬马之誓,所以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将在明天投生到施家,变成三只狗。两只公狗是我和弟弟,那只背上长肉瘤的母狗就是母亲。父亲您阳寿未尽,将在明年八月也托生到施家做狗,以兑现之前的誓言。只有妹妹与施还有姻缘,才能躲过这场劫难……”

桂迁听着妻子说出的这番话,与自己梦中的情景完全吻合,顿时毛骨悚然。他正想继续追问,妻子却没了气息。全家人悲痛万分,赶忙派人操持后事。桂迁详细询问女儿两个儿子去世和妻子患病的原因,女儿含泪说道:“自从父亲去京城后,二哥外出赌博嫖娼,每日挥霍无度,私下把田庄陆续卖给万俟总管府,只收半价。一个月前,他身患重病去世。大哥不知道卖田的事,去东庄收租,遇到万俟府的家人,发生争执,被狠狠毒打一顿,当时就口吐鲜血,抬回家没几天也死了。母亲听说父亲在京城被骗,整天忧心忡忡,又接连遭受两位哥哥离世的打击,悲伤过度,再加上盼不到您回家,最终积郁成疾,染上寒热之症。三天前,她背上生了恶疮,之后就陷入昏迷。我们请遍了医生,都说无力回天。幸好父亲赶回来了,让母亲得以安然离世。”

桂迁听完,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赶忙请来僧人,连续九天九夜做法事,希望能为家人超度,减轻罪孽。不料家人连日劳累,不慎引发火灾,家中厅房、楼房全都烧成了灰烬,三口棺材也被烧得一干二净,连一块木板都没剩下。桂迁和两个儿媳、一个女儿侥幸逃生,他们望着一片废墟,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几次哭到昏厥。真是“从前作过孽,没兴一齐来”。

俗话说:“瘦骆驼强似象。”桂迁虽然遭遇了这场大祸,但还有些剩余的房产可以变卖,换得了一些金银。他考虑到两个儿媳年轻,守寡不易,便送她们回娘家,任由她们改嫁;家中的仆人也或送或卖,只留下一房男女跟随自己,还有两个丫鬟照顾女儿。随后,他雇了船只,直奔姑苏,打算与施还续上当年的婚约,同时送上财物表达歉意。桂迁心想,施还之前那么贫穷,肯定还没娶妻,只是不知道如今住在哪里,等去了姑苏,一打听便知。

船停靠在吴趋坊河下,桂迁先行上岸,来到施家门前。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只见施家房屋焕然一新,比以前更加整齐气派。他满心疑惑,不知道这房子卖给了哪家,竟被收拾得如此华美。他向邻居打听:“以前的施小舍人现在住在哪里?”邻居指了指施家大宅:“这不就是嘛!”桂迁又问:“他家这几年过得怎么样?”邻居便把施母去世、卖房挖到宝藏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还说:“如今施小舍人娶了支参政家的小姐,这位小姐才德兼备,很会持家。夫妻俩感情和睦,家境越来越兴旺,比他父亲在世时还要好。”

桂迁听了,既惊喜又震惊,既羞愧又懊悔。想把女儿嫁给施还吧,人家已经有妻子了;不嫁吧,又觉得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想去吊唁施母吧,又怕施还不搭理;不去吊唁,又找不到见面的理由。他左思右想,最后在阊门找了个住处,找到老相识李梅轩,请他帮忙传话,说愿意把女儿送给施还做侧室。李梅轩劝道:“这事不能太着急,我先带你去见见施小舍人,然后再慢慢商量。”

第二天,李梅轩带着桂迁来到施家。李梅轩先进去,向施还讲述了桂迁家中遭遇的变故,以及他悔过求见的心意。施还一口回绝。李梅轩再三劝说,施还念在李梅轩是长辈,不好驳他面子,才勉强同意见面。桂迁见到施还,满脸羞愧,冷汗直冒,低着头不停地赔罪。施还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李梅轩代为回答:“一来拜祭令堂,二来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施还冷笑道:“感谢就不必了,祭奠也用不着!”李梅轩说:“古人说‘礼至不争’,桂老兄是一番好意,你就别推辞了。”施还没办法,只好让仆人打开祠堂。桂迁摆好祭品,刚刚拜完,突然有三只黑狗从宅院里跑出来,围着桂迁又咬又叫,好像有话要说。其中一只狗背上果然长着肉瘤,正是孙大嫂转世,另外两只狗则是他的儿子。

桂迁想起之前的梦和妻子临终前的话,这才明白轮回果报真实不虚,不禁痛哭着瘫倒在地。施还不知道黑狗转世的事,只看到桂迁哭得如此伤心,以为他是真心悔过,心中不免有些触动,便撤去祭品,留桂迁吃饭,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桂迁见施还不再那么抵触,便提起当年曾与施还约定婚约的事。施还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转身走进内室,再也没有出来。桂迁回到住处,把三只黑狗的怪事告诉女儿,父女俩抱头痛哭,心中懊悔不已。

第二天,桂迁又拉着李梅轩前往施家,施还借口生病,拒不出面。桂迁一连去了四次,都没能见到施还。实在没有办法,桂迁只好请李梅轩到自己的住处,把在京城做的梦,以及妻子临终前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然后,他把女儿叫出来与李梅轩相见,指着女儿说:“这孩子出痘时,就和施家有了婚约,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怎敢违背?况且我妻儿都已离世,无家可归。如果施小舍人能收下我女儿做婢妾,我愿意做仆人,一辈子劳作,以此偿还罪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他泪如雨下。

李梅轩被桂迁的真情打动,再次找到施还,极力劝说。施还却坚决拒绝:“我以前贫困的时候,全靠岳父帮忙,成婚后又多亏妻子操持家务,我怎能辜负他们再娶别人?而且我母亲含恨而死,桂家对我来说就是仇家。如果和他们结亲,我九泉之下怎么面对母亲?这件事以后别再提了!”李梅轩劝道:“你岳父是书香门第,你夫人必定通晓妇德,把事情跟她说说,想必她不会反对。况且桂家小姐贤良孝顺,昨天听说祠堂里三只黑狗的怪事,整夜痛哭,一心想为母亲赎罪。娶进门后,她还能帮你夫人操持家务,你母亲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古人说‘不念旧恶’,做人不能太决绝,你再和岳父商量商量?”

施还正想再次拒绝,支参政从里面走了出来,说道:“贤婿别再推辞了,我都听说了。这是件好事,我女儿也愿意,就请李翁做媒吧。”话音刚落,支夫人就让人拿出金珠绸缎等物,作为聘礼。在李梅轩的撮合下,双方选定了日子,桂迁的女儿嫁进了施家。想当初桂迁嫌弃施家贫穷,拒绝婚约,没想到如今女儿不仅没做成正妻,反而成了妾室。这既是桂家女儿命不好,也是桂迁当年忘恩负义得到的报应,真是“周郎妙计高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桂家女儿性格温柔,很得支夫人的喜欢,妻妾二人相处十分融洽。桂迁拿出所有积蓄,建造了三间佛堂,每天吃素礼佛,还把三只狗养在佛堂里。桂家女儿更是每晚烧香,为母亲和哥哥忏悔罪过。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一天夜里,桂家女儿梦见母亲和哥哥前来告别:“多亏佛力庇佑,我们已经脱离罪孽了。”第二天早上,桂迁也来告诉女儿,夜里三只狗同时死去。桂家女儿摘下首饰,买地埋葬了它们,如今阊门城外还有三座狗坟。桂迁之后一直平安无事,大家都说是他持斋悔罪的结果。

再说施还,在妻妾的操持下,得以专心读书,最终在乡试中高中举人。桂迁陪着他一同进京,正巧碰上尤滑稽担任亲军指挥,因受贿被谏官弹劾,关进了司法衙门审讯。途中,尤滑稽遇到桂迁,满脸羞愧地跪在地上,坦白了当年欺骗他的罪行。尤滑稽的妻子儿女跟在后面,也向桂迁磕头,求他帮忙。桂迁一时心软,把身上带的几两银子都给了他们。尤滑稽感激涕零:“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桂迁叹息着离开了。后来听说尤滑稽经受不住刑罚,死在了狱中。这件事让桂迁更加坚信善恶有报,从此一心向佛。

这一年,施还考中进士,做了官,妻妾一同随任,各自生下两个儿子。桂迁则在施家安享晚年。直到现在,施、支两姓子孙繁衍,成为东吴一带的名门望族。正如诗中所说:“桂迁悔过身无恙,施济行仁嗣果昌。奉劝世人行好事,皇天不佑负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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