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喻世明言第二十四卷 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乐可小说),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他们走到旁边,有一座楼,三人扶着栏杆登上楼。楼上又有一座大屏风,上面的字迹和之前一样,写着一篇《忆良人》:“孤云落日春云低,良人窅窅羁天涯。东风蝴蝶相交飞,对景令人益惨凄。尽日望郎郎不至,素质香肌转憔悴。满眼韶华似酒浓,花落庭前鸟声碎。孤帏悄悄夜迢迢,漏尽灯残香已销。秋千院落久停戏,双悬彩素空摇遥眉兮眉兮春黛蹙,泪兮泪兮常满掬。无言独步上危楼,倚遍栏杆十二曲。荏苒流光疾似梭,滔滔逝水无回波。良人一过不复返,红颜欲老将如何?”
韩思厚读完,手扶墙壁,悲叹道:“我妻不幸被人掳走……”正说着,杨思温突然喊道:“嫂嫂来了!”韩思厚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妇人,脖子围着香罗帕,缓缓走来。思温仔细辨认,正是元宵夜在秦楼见到的嫂嫂。老妇人也惊呼:“夫人来了!”三人又惊又急,急忙下楼寻找,却见妇人转身进了后堂左廊,进了一个阁子。
两人又惊又怕,老妇人说:“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去阁子里看看。”她带着两人来到阁前,只见阁门紧闭,门上挂着牌匾,写着“韩国夫人影堂”。老妇人推开阁门,三人进去一看,里面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亡室韩国夫人之位”。旁边还有一幅画,画中正是义娘,另一个牌位写着“侍妾郑义娘之位”。供桌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韩思厚看着牌位上的画像,和思温元宵夜见到的一模一样,不禁泪如雨下。
老妇人说:“夫人的骨匣就在桌子底下,她常跟我提起,是个黑漆匣子,有两个黄铜环。每次提起,夫人都要哭一场,还跟我说:‘我为丈夫守节而死,无怨无悔。’”韩思厚听后,恳请老妇人帮忙揭开地砖,取出骨匣,带回金陵,定当重谢。老妇人答应下来。三人一起搬开供桌,揭开地砖,去搬匣子,却怎么也搬不动,越用力卡得越紧。
杨思温连忙制止:“别搬了!哥哥应该知道嫂嫂的魂魄有灵,如今要取走骨匣,也得行个礼。我们先出去,准备些祭品,写篇祭文告诉嫂嫂,这样才能取。”韩思厚觉得有理,三人又翻墙出去。他们在老妇人家,让仆人张谨买了酒肉、香烛,又写好祭文。等到天亮,三人带着老妇人和仆人,搬着祭品翻墙入园,在韩国夫人影堂内摆好供品。
等到三更时分,香快燃尽,蜡烛将灭,杯盘狼藉,正是星宿划过银河的时候,他们开始斟酒祭奠。三次奠酒完毕,韩思厚在灵前朗读祭文,读完已是泪流满面,将祭文和纸钱一同焚烧。
突然,一阵狂风骤起,吹得烛光忽明忽暗,三人浑身战栗。风过之后,传来一阵哭声。等风停烛明,三人定睛一看,烛光下出现一位妇人,面容娇美,肌肤如玉,脖子围着罗帕,迈着小步,敛衽行礼:“叔叔万福。”两人又惊又喜,忙还礼。韩思厚握住她的手,哽咽落泪。
哭过之后,郑夫人对韩思厚说:“盱眙的事,如今你也清楚了。元宵夜在秦楼与叔叔相逢,没能把心里话都说完。当时我若贪生怕死,定会辱没你的名声。幸好我能保全你的清白,舍弃自己的性命。才有了如今生死相隔,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说完,又痛哭起来。
老妇人劝道:“别哭了,先商量迁骨的事。”郑夫人止住哭声,坐了下来。三人给她端来食物,她稍微吃了一点。杨思温忍不住问:“元宵夜在秦楼,嫂嫂跟着韩国夫人,车后的那些人,是人还是鬼?”郑夫人答道:“太平盛世,人鬼分明;如今世道混乱,人鬼混杂。当时跟着车的,都不是活人。”
韩思厚说:“贤妻为我守节而死,我发誓终身不娶,以报你的恩德。现在我想把你的尸骨迁回金陵,你愿意吗?”郑夫人却摇头拒绝:“婆婆和叔叔都在这儿,听我说。我知道你念着我,但你得常来看我,这样我们的情谊才不会被阴阳相隔。如果你再娶,肯定不会再顾念我,那我还不如不去。”
三人再三劝说,郑夫人还是不肯,她对杨思温说:“叔叔难道不了解你哥哥的性子?我活着的时候,他生性风流,难以管束。如今我已不在人世,要是跟他回去,他喜新厌旧也是难免的。”杨思温急忙说:“嫂嫂,哥哥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感念你守节而死,绝不会再娶。这次来接你,你就随我们回去吧。”
郑夫人对两人说:“多谢叔叔这么苦苦相劝。要是你丈夫真能不违背初心,就发个誓,我就跟你们走。”韩思厚立刻洒酒在地发誓:“我若违背誓言,路上遭盗贼杀害,乘船遇巨浪翻船!”郑夫人连忙阻止:“别说了,别说了,不必发这样的毒誓。只要你真不再娶,就请叔叔做个见证。”话音刚落,一阵香风拂过,郑夫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三人又惊又喜,重新添上灯烛,掀开供桌底下的地砖,轻轻拿起骨匣,这次竟然毫不费力。他们收拾妥当后翻墙而出,回到打绦婆婆家中。第二天晚上,韩思厚拿出三两白银感谢婆婆,又拿出十两黄金送给杨思温,思温再三推辞才收下。
之后,思厚告别思温,带着仆人张谨,背着郑夫人的骨匣回到驿馆。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朝廷让他们返程的文书。临行前,杨思温摆酒为思厚饯行,再三叮嘱:“哥哥千万别忘了嫂嫂的话。”
韩思厚一行人背着郑夫人的骨匣,从燕山丰宜门出发踏上归途。一个多月后,他们抵达盱眙。在驿馆歇脚时,忽然有个人上前行礼。思厚一看,竟是以前的仆人周义,如今在驿馆当驿卒,正为感谢天地保佑而在馆中。周义把思厚引入房间,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位妇人,旁边还有个牌位,上面写着“亡主母郑夫人之位”。
思厚很是诧异,询问缘由。周义说:“夫人为守贞节,为您而死,这是我亲眼所见,怎能不供奉她?”思厚便把在燕山韩夫人宅中的经历,从头到尾讲给周义听,还拿出骨匣给他看。周义见状,跪地叩拜,痛哭失声。当晚,思厚与周义同榻而眠。
第二天一早,周义对思厚说:“以前家里二十多口人,如今只剩夫人的画像相伴。我愿意跟随您去金陵,继续侍奉您。”思厚答应了他的请求,带着周义一同前往金陵。
回到金陵后,思厚交回出使的文书。随后,他和周义在燕山附近选了块地,郑重地埋葬了郑夫人的骨匣。思厚悲痛难抑,此后每三天就去坟前祭奠,直到一切安排妥当才离开,并让周义看守坟墓。
一天,苏掌仪和许掌仪对思厚说:“金陵土星观的观主刘金坛虽是女道士,但德行高洁。我们不如去观里做场法事,追荐你的夫人。”思厚觉得有理,便选了个日子,和苏、许二人一同前往土星观。
见到刘金坛时,只见她头戴青色道巾,手持象牙简,身穿白罗道袍,脚蹬翡翠鞋,不施粉黛,却如霜中梅萼般清雅;神态淡泊,好似出水莲花般脱俗,容貌气质堪称一绝。思厚一见之下,顿时心神荡漾,呆立当场。
相互行礼后,金坛吩咐准备九幽醮法事,又邀请众人到观内看灵芝。三人跟着她穿过二清殿、翠华轩,从八卦坛房转入绛绡馆,原来灵芝就在这里。其他人去看灵芝时,思厚独自走进金坛的房间。只见房内窗明几净,摆放着各种雅致的器物,书案上整齐放着文房四宝,压纸的界方下露出一张纸。思厚随手拿起一看,是一首《浣溪沙》:“标致清高不染尘,星冠云氅紫霞裙。门掩斜阳无一事,抚瑶琴。虚馆幽花偏惹恨,小窗闲月最消魂。此际得教还俗去,谢天尊!”
思厚本就对金坛的美貌心生倾慕,再看到这首词,爱意更浓,当即填了一首《西江月》:“玉貌何劳朱粉,江梅岂类群花?终朝隐几论黄芽,不顾花前月下。冠上星簪北斗,杖头经挂《南华》。不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他一边拍手,一边高声吟唱。
金坛见状,脸色骤变,怒道:“你这是什么道理!欺负我孤身一人,扰乱道观清净!来人,备轿!我要去见官,跟你好好理论!”苏、许二人连忙劝阻,金坛却不依。思厚从怀中掏出金坛写的词,给众人看,说:“观主不必动怒,这首词是谁写的?”金坛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怒意全消,转而热情地安排宴席,请大家一同饮酒作乐,把做功德追荐的事抛到了脑后。
原来,刘金坛本是东京人,丈夫是枢密院的冯六承旨。靖康年间,夫妻二人雇船避难,行至淮水时,冯六承旨被冷箭射中,落水身亡。刘氏发愿在土星观出家,为丈夫祈福,从此声名远扬,被任命为观主。自那以后,韩思厚便时常与刘金坛往来。
一天,苏、许二掌仪凑钱备礼,在观中宴请刘金坛和韩思厚。酒过数巡,二人举杯劝道:“哥哥与金坛情投意合,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如今外面议论纷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让金坛还俗,明媒正娶,结为夫妻,岂不是美事一桩?”思厚和金坛听从了他们的建议。金坛花钱请人帮忙办理还俗手续,思厚选定良辰吉日下聘,将她娶回家中。从此,一个不再追荐亡夫,一个也不再去照看亡妻的坟墓,二人每日倚窗携手,互诉衷肠。
成亲没几天,守坟的周义见韩思厚一直没来上坟,便到宅前打听消息。他问门口的仆人:“官人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来坟上?”仆人回答:“官人娶了土星观的刘金坛做夫人,没时间去上坟。”周义是个直性子的北方人,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正巧这时思厚出门,周义上前行礼后,忍不住指责道:“官人,你太忘恩负义了!郑夫人为你守节而死,你怎么能另娶他人?”他一边骂,一边哭着悼念郑夫人。韩思厚和刘金坛正值新婚,怕失了体面,喝令仆人把周义赶了出去。
周义满心委屈,回到坟前。当天正值清明,他在郑夫人坟前哭诉了事情的经过。当晚三更时分,他在梦中听到郑夫人问:“你家韩掌仪住在哪里?”周义便把思厚忘恩负义、另娶刘氏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现在住在三十六丈街,夫人你自己去找他理论吧。”郑夫人说:“我这就去找他。”周义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另一边,韩思厚和刘氏正趁着月色饮酒作乐。突然,刘氏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把揪住思厚,喊道:“你太对不起我了,还我命来!”虽然是刘氏的身体,发出的却是郑夫人的声音。思厚吓得惊慌失措,连连求饶:“贤妻,别闹了!”但刘氏死死揪住他不放。
正僵持不下时,苏、许二掌仪前来拜访。两人好不容易拉开刘氏,思厚急忙跑出去,和他们商量后,派人请来笪桥铁索观的朱法官帮忙。朱法官见到刘氏后说:“这是冤魂索命,不好强行镇压,只能好好劝解。”只见刘氏不停地用手打自己的脸和嘴巴,哭着向法官诉说在燕山的遭遇,还说:“求法官为我做主!”朱法官再三劝道:“应该做场法事,超度亡魂。如果执意纠缠,会触犯天条。”刘氏听后,哭着谢道:“我暂且退去。”不一会儿,刘氏便恢复了正常。
法官写了道符让刘氏服下,又在房门上贴了符,随后告辞离去。当晚倒也平安无事。
第二天,思厚带着香纸去感谢朱法官。刚坐下,家里就来人报,说刘氏又犯病了。思厚只好请法官一同回家。法官说:“要想根除,就得挖开燕山的坟墓,取出骨匣,扔进长江,这样才能太平。”思厚无奈之下,只好雇人挖开坟墓,取出郑夫人的骨匣,扔到了扬子江中。从那以后,刘氏果然恢复了正常。
韩思厚辜负了郑义娘,刘金坛辜负了冯六承旨。绍兴十一年,皇帝前往钱塘,官民百姓纷纷跟随。思厚也带着家眷离开金陵,来到镇江。
一天,思厚想去游览金山胜景,便租了条船,和妻子刘氏一同上船。船行至江心时,船夫突然唱起《好事近》:“往事与谁论?无论暗弹泪血。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倚门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思厚一听,这不正是当年郑义娘在燕山韩夫人宅中屏风上题的词吗?他大惊失色,急忙问船夫:“这首歌你从哪儿学来的?”船夫回答:“最近有使者去燕山,满城都在唱这首歌,是一个打线的婆婆从韩国夫人宅中的屏风上抄下来的。听说这是江南一位官人的妻子,姓郑名义娘,为守贞节而死,后来她丈夫偷偷把她的尸骨带回江南。这首词现在传遍了大江南北。”
思厚听后,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刹那间,江面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奇异的鱼兽在水中翻腾。只见一个头戴万字巾的人从水中冒出,一把揪住刘氏的头发,将她拽入水中。侍妾见状,大声呼救:“夫人落水了!”思厚想去施救,却无能为力。紧接着,又出现一位脖子缠着罗帕的妇人,怒目圆睁,一把揪住思厚,将他也拖入了江心。船夫想要救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最后只好满怀惆怅地返回。
世人感叹,古往今来,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人终究难逃报应。这个故事也因此流传开来,警示后人。正如诗中所写:“一负冯君罹水厄,一亏郑氏丧深渊。宛如孝女寻尸死,不若三闾为主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