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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带曾消纵理纹,返金种得桂枝芬。从来阴骘能回福,举念须知有鬼神。”这首诗讲述了两个古人积德行善的故事。
第一句“还带曾消纵理纹”,说的是唐朝晋国公裴度的事迹。裴度还未发迹的时候,生活穷困潦倒,仕途也十分不顺。有一天,他找到一位看相先生,想请对方为自己指点前程。相士说:“您的功名之事暂且不说,我还有句话,若您不见怪,我才敢直言。”裴度说:“我如今正迷茫,就是来求您指点的,怎么会怪您!”相士接着说:“您脸上的螣蛇纵理纹一直延伸到嘴边,照此面相,几年之内,您恐怕会饿死在沟渠之中。”说完,连看相的钱都不肯收就走了。裴度是个豁达、相信命运的人,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一天,裴度偶然到香山寺游玩。他看到佛殿的供桌上光芒闪烁,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条珍贵的宝带。裴度拿起宝带,心中疑惑:“这寺庙偏僻冷清,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宝带?”他反复查看,又想:“肯定是有贵人来这里拜佛,换衣服时,随从不小心遗失在此,一会儿肯定会回来寻找。”于是,他便坐在走廊下耐心等候。
没过多久,一位女子神色慌张地走进寺庙,径直朝佛殿跑去。她看了看供桌,顿时叫苦不迭,痛哭着瘫倒在地。裴度上前问道:“姑娘,您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女子抽泣着说:“我父亲被人陷害,判了死罪,无处申冤。我每天来这里祈求佛祖保佑,最近好不容易争取到可以用钱赎罪。但我家境贫寒,四处向人求助。昨天,终于有位贵人可怜我,送了这条宝带。我以为是佛祖显灵,就把宝带供在佛前,磕头致谢。因为救父心切,走的时候竟忘了拿走,等走到半路才发现。我急忙回来寻找,却不知道被谁拿走了。现在宝带丢了,我父亲恐怕再也没有出狱的希望了!”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
裴度安慰道:“姑娘别太伤心,宝带是我捡到的,一直在这儿等您。”说着,就把宝带递了回去。女子停止哭泣,连连拜谢:“请问恩公姓名,日后我父亲也好前来叩谢。”裴度说:“姑娘遭遇这样的冤屈,我家境贫寒,没能帮上忙,心里很惭愧。归还别人遗失的东西,不过是平常小事,哪里值得感谢!”说完,没留下姓名就离开了。
几天后,裴度又遇到了那位看相先生。相士见到他,惊讶地说:“您最近做了什么好事?”裴度回答:“没做什么呀。”相士感慨道:“您现在的面相和之前大不相同,阴德纹十分明显,日后必定能位极人臣,长寿安康,享尽荣华富贵。”裴度当时以为这只是玩笑话。没想到后来,他真的出将入相,历经四朝,被封为晋国公,还高寿善终。
第二句“返金种得桂枝芬”,讲的是五代时期窦禹钧的故事。窦禹钧是蓟州人,官至谏议大夫,可他三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一天夜里,他梦到祖父对他说:“你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寿命也只能到明年。现在赶紧多行善事,或许还能延长寿命。”窦禹钧恭敬地应下。他本就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做了这个梦后,更是一心向善。
一天傍晚,窦禹钧在延庆寺旁边,捡到三十两黄金和二百两白银。第二天一早,他就守在寺庙前。不一会儿,看到一个年轻人哭着走来。窦禹钧迎上去询问,年轻人说:“我父亲犯了重罪,被关在狱中。我四处向亲友借钱,好不容易凑到二百两白银和三十两黄金。昨天拿去赎人,因为管库房的人不在,我就去亲戚家稍作停留,多喝了几杯酒,结果把钱弄丢了。现在没了这些钱,父亲就没办法赎出来了!”窦禹钧听他说的钱数和自己捡到的一样,便从袖中拿出钱财归还,说:“别着急,我偶然捡到,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年轻人接过钱,打开一看,分文未少,当即跪地叩头,哭着感谢。窦禹钧将他扶起,还额外赠送了一些银两。窦禹钧做过的善事还有很多,数不胜数。
一天夜里,窦禹钧又梦到祖先对他说:“你本来命中无子且寿命不长。但因为你归还钱财等诸多善举,功德已被上天记录,特为你延长三十年寿命,还会赐你五个优秀的儿子,让他们显达荣耀。”从那以后,窦禹钧更加积极地积德行善。后来,他果然接连生下五个儿子:窦仪、窦俨、窦侃、窦偁、窦僖,五个儿子在宋朝都做了大官。窦禹钧活到八十二岁,临终前,他沐浴更衣,与亲友从容告别,最后谈笑而逝。安乐老冯道写诗称赞他:“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为什么要讲这两个故事呢?因为还有一个人,也曾归还捡到的钱财。他后来虽然没有像裴度、窦禹钧那样大富大贵、位极人臣,但也因此免去一场大难,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这正应了那句话: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祸福,都是自己的行为决定的。
话说在苏州府吴江县,离县城七十里的地方,有个乡镇叫盛泽。镇上人口众多,民风淳朴,大家都以养蚕种桑、缫丝织绸为生。不论男女,都勤劳肯干,织布机发出的声音,整夜不停。集市上,两岸的绸丝牙行大约有上千家,附近村庄织好的绸匹,都会拿到这里交易。各地前来收购的商人,像蜜蜂、蚂蚁一样聚集,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这里是出产锦绣、积聚绫罗的富饶之地,江南养蚕的地方虽然很多,但要数盛泽镇最为兴盛。有几句顺口溜形容这里的繁荣:“东风二月暖洋洋,江南处处蚕桑忙。蚕欲温和桑欲干,明如良玉发奇光。缲成万缕千丝长,大筐小筐随络床。美人抽绎沾唾香,一经一纬机杼张。咿咿轧轧谐宫商,花开锦簇成匹量。莫忧八口无餐粮,朝来镇上添远商。”
明朝嘉靖年间,盛泽镇上有个叫施复的人,妻子喻氏,夫妻二人没有子女。他们在家开了一张绸机,每年养几筐蚕,妻子负责缫丝,丈夫负责织布,日子过得还算宽裕。镇上的人家大多生活富足,织好的绸匹,一般会积攒到十来匹,最少也有五六匹,才会拿到集市上去卖。大户人家积攒得多,就不拿到集市上,而是由牙行介绍客商到家里来收购。施复是小户人家,本钱少,织上三四匹就拿到集市上去卖。
一天,施复攒够了四匹绸,把每一匹都仔细折叠整齐,用布包袱包好,就去集市了。到了集市,只见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十分热闹。施复来到一个相熟的牙行家,看到门口挤满了卖绸的人,屋里坐着三四个客商。牙行老板站在柜台后面,翻看大家拿来的绸匹,评估价格。施复分开人群,把绸子递给老板。老板接过,打开包袱,一匹一匹仔细查看,用秤称了重量,喊出价格,递给一个客商说:“这位施一官是老实人,不喜欢讨价还价,你给些好银子。”那客商真的挑了成色好的细丝银,称好后付给施复。施复自己也拿出秤来称了称,觉得分量还是轻了些,又和客商争着添了一二分,这才作罢。他拿张纸把银子包好,放进衣兜,收好秤和包袱,向老板拱手道谢,说了声“有劳”,就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施复一眼看见街边有个小小的青布包。他快步上前,捡起来塞进袖子里,走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里面是两锭大银子,还有三四块小银块,另外还有一枚太平钱。他用手掂了掂,大约有六两多重,心里一阵欢喜:“今天运气真好!捡到这些银子,正好可以拿去当本钱。”他连忙把银子包好,揣进兜里,往家走去。
一边走,施复一边盘算:“现在家里有这张织机,日常开销足够了。有了这些银子,再添一张织机,一个月能织出多少绸,又能赚多少利息。这些银子就当没捡到,先不动用。积攒一年,能有多少钱,到来年再添一张织机,又能多赚多少利息。这样算下来,十年之后,我就能有千金之富,到时候盖房子、买田产……”正算得高兴,眼看就要到家了,他突然转念一想:“这银子要是富人丢的,对他们来说,就像从牛身上拔根毛,没什么大不了,我拿来用也无妨;可要是客商丢的,他们抛家舍业,风餐露宿,辛苦挣来的钱丢了,得多烦恼!要是有本钱的客商,就算这笔生意没做成,可能也不太在意;但要是小商贩,这些钱可能就是他们全部的本钱,说不定和我一样,是辛苦攒下来过日子的。也许是卖了绸、脱了丝换来的钱,这两锭银子就是他们的救命钱。丢了这些钱,一家人没了活路,肯定会互相埋怨,说不定还得卖儿卖女。要是遇到性子倔的,一气之下想不开,丢了性命也有可能。我虽然是捡到的,罪过不算大,但以后心里肯定也不安稳。就算有了这些银子,也不一定就能发财。以前没有这些钱,不也照样过日子吗?不如回到原地,等失主来寻,还给他,这样心里才能踏实。”于是,施复转身又往回走。正所谓:多少恶念转善,多少善念转恶。劝君诸善奉行,但是诸恶莫作。
施复回到捡到银子的地方,靠在牙行的柜台边,等了大半天,始终不见失主前来寻找。他出门时没带吃的,肚子渐渐饿得咕咕叫。本想回家吃完饭再来,但又担心失主万一在这段时间找来,两人错过,只好强忍着饥饿继续等待。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满脸是汗的年轻后生,急匆匆冲进牙行,大声喊道:“老板,我刚才把银子忘在柜台上了,你有没有看到?”牙行老板没好气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早上就把银子交给你了,这会儿才来问我。要是真忘在柜台上,别说一包银子,就是有好几包,也早被人拿走了!”后生急得直跺脚:“那可是我种田的本钱,现在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施复见状,上前问道:“你丢的银子大概有多少?”后生回答:“我刚才在这里卖丝的钱,一共六两二钱。”施复又问:“用什么包的?都有些什么?”后生说:“两锭整银,还有三四块小银块,包在一个青布银包里。”施复一听,连忙说:“别着急,银子我捡到了,已经等你很久了。”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银子递给对方。
后生接过银子,打开一看,分文不少,激动得连声道谢。周围往来的人听说这事,都觉得稀奇,一下子围拢过来,纷纷问道:“你在哪里捡到的?”施复指了指脚下的台阶:“就在这儿捡到的。”后生感慨道:“多亏大哥好心,一直在这儿等着还我。要是换了别人,怎么会这样!现在倒像是我捡到大哥的银子了,我愿意跟大哥平分。”施复摆摆手:“我要是想分钱,干嘛不把银子全留下?”后生又说:“既然这样,我送你一两银子当谢礼,给您买点吃的。”施复笑着说:“你这人真是个实心眼!六两银子我都不要,要你这一两银子做什么?”
后生有些不知所措:“大哥,您不要银子,我该怎么报答您呢?”旁边的人纷纷说:“这位大哥一看就是个品德高尚的人,肯定不图你报答。不如请大哥去酒馆喝几杯,表表心意。”后生觉得有理,便邀请施复同去。施复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不能耽搁时间。”说完,转身就走。后生挽留不住,周围的人都羡慕地对后生说:“你运气真好!丢了银子,一分钱没花,又找回来了。”后生也感叹:“是啊,真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他把银包收好,向牙行老板说了声打扰,便离开了。众人也一边赞叹,一边散去。有人说施复太傻,捡到银子不知道自己留着用;也有人说施复积了阴德,以后肯定会有好报。
施复回到家,妻子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施复说:“别提了,都快到家了,因为一件事又折返回去,所以耽搁了。”妻子好奇地问:“什么事耽搁了?”施复便把归还银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妻子听了,点头道:“这件事做得对。老话说‘横财不富命穷人’,要是命中不该得这笔钱,拿了说不定还会招来灾祸,谁知道呢。”施复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银子还了。”夫妻俩不仅没因为没留下银子而感到可惜,反而因为做了件好事,心里格外踏实。有些穿着体面的读书人,常常见利忘义,没想到这对普通的夫妻,却有这样的见识和觉悟。
从那以后,施复每年养蚕都收获颇丰,日子也越过越红火。养蚕有“十体”“二光”“八宜”等讲究,还有“三息”“五广”等禁忌。首先要选好蚕种,好的蚕种结出的茧小而厚实,蚕丝细密光亮,适合缫丝;要是蚕种不好,蚕茧只能用来做丝绵,没法缫丝,收益就会差很多。其次,养蚕也讲究运气,运气好的人家,就算蚕种一般,也能结出好茧;运气不好的,即便蚕种优良,最后也可能只能收获做丝绵的茧。北方的蚕三眠,南方的蚕大多四眠,每次蚕眠起后喂食桑叶,都要把握好时机。而且蚕怕冷又怕热,最喜欢温和的环境。一天之中,不同时段的温度就像四季变换,早晨和傍晚像春秋,正午像夏天,深夜像冬天,所以养蚕时调节温度、精心照料是最难的。江南地区有民谣唱道:“做天莫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秧要日时麻要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施复一来蚕种选得好,二来运气不错,养的蚕没有一个结绵茧的。缫出的蚕丝,又细又圆,均匀紧实,洁净光亮,找不到一根粗细不匀的瑕疵。每筐蚕产出的丝,都比别家多出不少。他织好的绸拿到集市上,色泽光彩润泽,大家都愿意出高价购买,每匹绸比往常能多卖好几钱银子。因为事事顺遂,几年下来,施复家里又添置了三四张绸机,家境变得十分殷实,乡亲们还给他起了个“施润泽”的名号。后来,施复夫妇还生了个儿子,在观音大士那里寄名,取名观保。孩子才两岁,就生得眉清目秀,十分可爱。
转眼间,又到了养蚕的时节。蚕才过了三眠,整个镇子就缺起了桑叶。施复家里的桑叶,也只够维持两天,他心里十分着急,四处打听也买不到桑叶。通常情况下,如果蚕市期间阴雨连绵,蚕受了寒湿,再吃了带冷露的桑叶,就容易僵死,十只蚕里大概只能存活一半,这样桑叶就会有剩余。但那年天气温暖,各家的蚕都平安无事,桑叶自然就不够用了。
施复正为买不到桑叶发愁,突然听邻居说,洞庭山还有不少剩余的桑叶,十几户人家约好一起过湖去买。施复听了,赶忙带了些银子,把被褥打成包裹,也赶来乘船。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船开了,船工摇着橹,离开了盛泽镇。过了平望,来到一个叫滩阙的村子。这里靠近太湖,离盛泽有四十里路。天色渐晚,来不及过湖了,大家便把船划进一个小港湾停泊,系好缆绳,准备做晚饭,这才发现忘记带打火的刀石了。众人纷纷说:“谁上岸去借个火种回来?”施复鬼使神差般地应道:“我去!”他拿了一把麻骨,跳上岸。
只见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这大白天的,怎么都关着门呢?原来养蚕人家最怕生人打扰,从蚕孵出到结茧,大约四十天时间里,家家户户都会关门谢客,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让人进门。施复走过几家,心里直犯嘀咕:“这些人是不是怕鬼,天还没黑就把门关上了?”突然,他一拍脑袋:“哎呀!我也是养蚕的老手,怎么忘了取火这件事是养蚕人家的大忌!真是多管闲事!现在上哪儿借火种去?”他想转身回船上,但又一想:“刚才我主动答应了,要是空手回去,让别人去借到了,多没面子。说不定这里有不养蚕的人家呢?”于是,他又继续往前走。
终于,施复看到有一家的门半开半掩着,他顾不上多想,几步跨到屋檐下,但又不敢贸然进去,站在门外伸长脖子朝里张望,喊道:“有人吗?”屋里走出一位妇人,问道:“你有什么事?”施复恭恭敬敬地作揖,说道:“大嫂,我想借个火。”妇人说:“这个时候,别人家是不会借的,只有我家没养蚕,给你个火也无妨。”施复连忙说:“那就多谢大嫂了!”妇人进屋里拿出火种,施复接过,连声道谢,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有人喊道:“借火的,回来!你掉东西了!”施复一愣,心里纳闷:“不知道掉了什么?”又转身回去。妇人迎上来,说:“你的兜肚落在这儿了。”说着,把兜肚递给施复。施复感激地说:“多亏大嫂好心!”
妇人笑着摆摆手:“这点小事,哪值得谢!几年前我丈夫在盛泽卖丝,不小心丢了六两多银子,幸好遇到个好心人捡到,守在原地等着。我丈夫找过去,那人分文不少全还了,连一口酒都不肯喝。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施复听了,心里猛地一惊——这事竟和自己六年前还银子的经历一模一样!他赶紧问道:“这事过去多久了?”妇人掰着手指算了算:“整整六年了。”
施复忍不住说道:“不瞒大嫂,我也是盛泽人,六年前也捡到过一个卖丝客人六两多银子,一直等着失主来认领,完璧归赵后,对方要请我吃饭,我也没去。不知道那位失主,会不会就是大嫂的丈夫?”妇人又惊又喜:“还有这种巧事!我叫我丈夫出来,你们当面认一认!”施复惦记着船上的同伴还等着生火做饭,有些犹豫。可手里引火的麻骨马上就要烧完了,只好说:“认人的事不急,能不能先给我些引火的纸?那就太感谢了!”
妇人没搭话,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她和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跑出来。两人四目相对,虽然时隔六年,模样却没大变——原来这人正是当年施复归还银子的失主!正所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年轻男子赶忙躬身作揖:“这些年一直想当面感谢老哥,却不知道上哪儿找,没想到今天老天爷让您来了!”施复也慌忙回礼。两人行完礼,妇人也过来见礼。男子感慨道:“当年多亏老哥仗义,只是当时太着急,忘了问您的姓名住处。后来我去盛泽卖丝,问了好多人,都打听不到您的消息。找了这么多年,居然在我家门口碰上了!快进屋坐!”
施复连忙推辞:“多谢老弟挂念,可船上还有几个朋友等着生火做饭,实在没法久留。”男子热情地说:“那把你朋友都请过来!”施复连连摆手:“那怎么行!”男子又说:“那您送完火,一定回来坐坐!”说着,就叫妻子拿火来。他转头问施复:“老哥贵姓?这是要去哪儿?”施复答:“我叫施复,号润泽,家里缺桑叶,想去洞庭山买点。”男子眼睛一亮:“巧了!我家桑叶多得是!老哥今晚就住我家,让你朋友先去。明天我用船把桑叶给您送到家,怎么样?”
施复一听,喜出望外:“要是老弟家有桑叶,我就不用大老远过湖了!我这就去跟朋友们说!”这时,妇人把火取来了,男子接过火说:“我陪老哥一起去!”又转头叮嘱妻子:“赶紧准备晚饭!”
两人拿着火回到船边,船上的同伴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埋怨道:“不就是借个火吗?怎么去这么久!”施复解释道:“别提了,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养蚕,根本借不到火。后来碰上一位老朋友,多说了几句话,实在对不住!”他又接着说:“不过这位朋友家正好有多余的桑叶,我就不去洞庭山了。我的包袱在舱里,麻烦递给我。”
同伴把包袱拿出来,男子伸手要接:“我帮您拿!”施复向船上众人拱手道别:“各位兄弟,咱们回家再见!”转身跟着男子往回走,路上施复问:“刚才太急,还没问老弟贵姓?”男子答:“我叫朱恩,表字子义。”施复又问了年龄、家庭情况,得知朱恩今年二十八岁,父亲已经去世,家中只有六十八岁吃长素的老母亲。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朱恩家门口。朱恩推开门,把施复请进屋里。桌上的油灯早已点亮,朱恩放下包袱就喊:“娘子,快上茶!”话音刚落,朱恩妻子就从门帘后递出两杯茶。朱恩把一杯递给施复,自己端起一杯陪着。他又大声问妻子:“鸡杀好了没?”妻子答道:“等你回来帮忙呢!”朱恩听了,放下茶杯就要去杀鸡。
施复赶忙拦住他:“老弟这么热情,就算是粗茶淡饭,我也领情!何必杀生呢?再说鸡都睡了,因为我又害它丢了性命,我实在不忍心。”朱恩知道施复是个实在人,便依了他,重新坐下说:“那明天再杀了请大哥!”他又转头对妻子说:“别杀鸡了,有什么现成的,赶紧端上来,别饿着客人!把酒也烫热些!”
施复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农忙时候,还来打扰。幸好老弟家不忌讳这些。”朱恩笑道:“不瞒大哥说,以前这一片数我家最忌讳外人上门,现在反倒只有我家不讲究这些了。”施复好奇地问:“这是为啥?”朱恩感慨道:“自从那年大哥还我银子,我就想明白了,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所以我家不再忌讳这些,没想到反而年年养蚕都有好收成。说到底,很多忌讳都是自己吓自己,‘妖由人兴’,这话真不假!”
施复连连点头:“老弟看得通透!”朱恩又说:“还有件奇事!往年我家养十筐蚕,桑叶都不够吃,还得去买。今年养了十五筐,园子里的桑树没多一棵,桑叶却不仅够自家吃,还多出不少,正好能帮上大哥!这桑叶就像是专门为大哥长的,可不是天意?”施复也感叹:“是啊!就像咱俩重逢,也是命中注定。当年你丢银子,我们结识;今天我丢东西,又多亏弟妹归还,还说起旧事,这不就是缘分吗?”
朱恩一拍大腿:“既然如此,我想和大哥结拜为兄弟,不知大哥意下如何?”施复高兴地说:“我正愁没兄弟,老弟不嫌弃,那可太好了!”当下,两人就在堂屋中郑重地八拜为交,结为兄弟。施复又拜见了朱恩的母亲,朱恩也叫妻子出来,认了这位义兄。一家人其乐融融。
很快,一桌酒菜就摆了上来,都是些鱼肉荤腥。两人边喝边聊,朱恩问起施复的孩子,得知施复有个两岁的儿子,而朱恩自己有个同样两岁的女儿。朱恩突然提议:“大哥,咱们亲上加亲,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怎么样?”施复有些犹豫:“我家条件一般,就怕高攀不上。”朱恩连忙说:“大哥说的什么话!”就这样,两家定下了儿女婚约,关系更亲近了。两人你来我往,一直喝到深夜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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