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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河南府有个叫褚卫的人,六十多岁,平日里乐善好施,夫妻二人一直吃长斋。可惜他们没有儿女,常年在江南做布匹生意。有一天,他装满一船布匹,从镇江出发,准备运往河南。船刚走了三十多里,天色渐晚,逆风加上大浪,只好跟着其他船只在江中停泊。
半夜时分,褚卫听到船边好像有东西撞击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也没在意。刚要睡着,又感觉有人把他推醒,船边的撞击声越来越响,还隐隐约约有人声。他觉得十分奇怪,爬起来打开篷窗一看,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人,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褚卫急忙叫醒水手,把人捞上船。点起火把仔细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秀,浑身被绳子捆着,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众人解开绳索,烧了热汤喂他喝下。过了一会儿,少年渐渐苏醒过来,吐出许多清水。
褚卫拿干衣服给他换上,询问缘由。少年哭着说:“我叫张文秀,父亲被人陷害关在牢里,我和哥哥廷秀来镇江按院告状,搭乘了一艘便船。船家说是苏州理刑厅出差的人,一路上假装热情照顾我们。昨晚到了镇江,他们留我们在船上,用酒把我兄弟俩灌醉,然后双双绑起来丢进水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幸亏遇到恩人相救,不知恩人名姓?这里是哪里?离镇江还有多远?能不能送我回家,我一定报答大恩!”
褚卫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听文秀说得可怜,心里十分同情。一开始他确实想送文秀回家,可转念一想:“镇江到这里是逆水,他怎么反而漂到这里来了?难道这孩子以后有大出息,暗中有鬼神庇佑?我到现在还没有子嗣,不如把他留下来,收作养子,岂不是好?”
于是,褚卫哄骗文秀说:“我是河南的褚卫,贩布回家。这里离镇江很远,有一千多里,没办法送你回去。况且昨晚害你的肯定是你对头的心腹,你现在回去,他们必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害你。我没有儿子,如果你不嫌弃,就认我做父亲,跟我回家。明年我再带你下来,查出昨晚害你的人,然后去官府告他们,救你父亲,好不好?”
文秀虽然惦记着父母,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下来,当即拜褚卫为父,改名叫褚嗣茂,跟着他前往河南。
再说廷秀被杨洪捆着丢进水里后,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他在水中半沉半浮,竟被大浪冲到一个沙洲边的芦苇丛旁。天亮后,江面上船只来来往往,可他大声呼救,却没人听见。直到午后,有一艘船靠近沙洲,廷秀连忙拼命喊救命。船靠岸后,他被拉上船,绳索也被割断。幸运的是,他身上没有受伤。
廷秀抬头一看,船上有两个中年男子和十几个小厮,年纪大概都在十六七岁。原来,这是浙江绍兴府孙尚书府中的戏班子。两个中年人,一个是戏班师父潘忠,一个是管戏箱的家人,他们带着戏服道具准备去南京演出,正好路过救了廷秀。
他们拿干衣服给廷秀换上,询问事情经过。廷秀把父亲被害,自己来按院伸冤,却在船上被人谋害的事哭诉了一遍,又说:“多谢各位救命之恩,如果能送我回家,定当厚报。”
潘忠的戏班里演生角的人嗓子哑了,正想找个顶替的。他见廷秀容貌出众,声音洪亮,年龄也合适,心中暗自高兴:“要是让他来演生角,肯定不错。”他心里打着这个算盘,就算顺路去苏州,恐怕也不会放廷秀走,更何况现在是逆水而行。
于是,潘忠说道:“我们是绍兴孙尚书府的戏子,要去南京演出,哪有时间绕路送你回家?现在离南京很近了,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先住下,再慢慢找人带你回家。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管了,把你送回沙洲,等别的船来带你走。”
廷秀听他这么说,连忙说:“既然不顺路,我愿意跟你们去南京。”潘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廷秀虽然自己保住了性命,但想到弟弟,认定他肯定已经死了,忍不住泪流不止。
那天顺风,晚上船就到了南京。第二天一早,他们进了城,找地方住下。孙府的戏班本来就很有名,一到南京,就有人请他们去表演,廷秀也跟着一起去。
过了几天,潘忠对廷秀说:“大家出来演戏都是为了赚钱养家,谁会白白养着你?就算有机会带你回家,路费从哪里来?你不如先学些本事,也好有口饭吃,到时候回家也容易些。”
廷秀心想,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自己白吃白住确实过意不去,又听了潘忠这番话,更是羞愧。他心里纠结:“我本想通过读书谋个好前程,光宗耀祖,没想到天降大祸,家破人亡,父子分离,流落至此。要是学了这戏子行当,哪还有出头之日?可如果不答应,在这里根本待不下去。”
他又想到:“当年箕子沦为奴隶,伍子胥乞讨为生,他们都是豪杰,在患难时也只能委曲求全。我如今到了这地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暂且这样,以后再做打算。”于是,廷秀答应了潘忠,开始学习演生角。
他天资聪慧,学起曲子来,没几遍就学会了。没过几天,就能登台表演。他演的戏十分精彩,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看,每天都有演出。
在南京待了半年多,廷秀攒了些银子,心想:“现在路费够了,可以回家了。”没想到潘忠早就猜到他的想法,偷偷把他的银子拿走了。廷秀又变得身无分文,无法回家。潘忠还担心他私自离开,对他寸步不离。廷秀没办法,只能继续留在戏班,正所谓“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另一边,陈氏自从打发儿子们去镇江告状后,只担心他们年纪小,不懂衙门里的规矩,怕说错话,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暗中谋害。十天过去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以为是儿子们回来了,急忙出门查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半个月、二十天转眼就过,她更是整天坐在门口张望。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按院没到任,儿子们在那里等着。后来听说按院在镇江的事务已经处理完,又去了别的地方巡查。
陈氏得知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她赶忙跑到狱中告诉丈夫,还请人四处张贴寻人启事,可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儿子们的踪影,完全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夫妻二人痛哭流涕,懊悔不已:“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让他们去!现在冤屈没申成,反而先丢了两个孩子,以后可依靠谁啊?”他们越想越伤心,起初还盼着儿子们能回家,可过了一年多,依旧没有音讯,他们料想儿子们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招魂设祭,每天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偏偏这时,家里的养娘又生病去世,只留下陈氏孤孤单单一个人,日子过得越发凄惨。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厄运一个接着一个,让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更加雪上加霜。
自从王员外听信赵昂的谗言,将廷秀赶出家门后,就盘算着给玉姐重新找个婆家。但一来担心廷秀会找上门理论,二来也怕遭人非议,所以一直没敢贸然行动。后来听说廷秀兄弟去镇江按院告状,王员外还以为他们是要告自己悔婚,心里十分慌张。嘴上虽然不说,却偷偷派人去打听消息。慢慢地,他得知两个孩子走后,生死未卜。听到这个消息,王员外不禁暗自窃喜,立刻找来媒人,托他们帮忙物色新的女婿。
媒人得到这个消息后,四处传播。许多人家贪图王员外是个没有儿子的富翁,根本不在乎他家曾经招过养婿,短短几天,就有几十户人家前来提亲。玉姐刚开始看到父亲把廷秀赶走,心里已经充满了烦恼,还盼着父亲能回心转意,把廷秀再叫回来。就算不让廷秀回家,至少也能如期把自己嫁过去成亲。后来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她还将信将疑。可如今看到父亲着急忙慌地给她挑选新的夫婿,玉姐心里明白,廷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羞耻,放声大哭着跑上楼去。
王员外家的房子是栋两层小楼,楼下是老两口的卧室,楼上则是玉姐的闺房。玉姐在楼上不停地哭泣,送来的茶饭也一口不吃。她心里想:“我虽然还没和廷秀正式成亲,但从小就认定他是我的丈夫。如今他就算是没福气早早离世,我又怎能偷生改嫁!别说活着时会被人唾弃,就算死了,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与其这样忍辱偷生,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一来可以为丈夫争口气,二来也能证明我对他的真心。只是母亲让我放心不下,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越想越伤心,一边想一边哭,渐渐地哭得气息都接不上了。
徐氏把玉姐当作掌上明珠,看到女儿哭得如此伤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嘴里不停地劝着:“孩子,别再哭了,快告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玉姐没办法,只好把事情的原委如实说了出来。徐氏安慰道:“女儿啊,别理你爹那个没主见的!有娘在,什么事都给你做主。明天娘就派人去打听三官的下落。就算他真有个什么不测,娘也把家业分一半给你,让你守节。要是你爹执意要把你改嫁,娘就跟他拼命!”她又对丫鬟说:“快去把老爷叫来,把话说清楚。”还特意叮嘱:“要是有人在旁边,可别乱说别的话。”丫鬟急忙跑去请王员外。
谁知王员外正和一个媒人聊得火热。媒人说有个刚考中秀才的年轻人来提亲,不仅才貌出众,还是名门之后,王员外听了十分中意,热情地留媒人吃饭喝酒。正聊得高兴时,丫鬟来传徐氏的话,王员外根本没当回事,坐在那里动都不动。丫鬟站得腿都麻了,只好回去回复徐氏。
徐氏想尽办法劝说玉姐,好不容易让她稍微平静了些,这时赵昂的老婆瑞姐又跑上楼来,玉姐见状,再次痛哭起来。这又是为什么呢?原来赵昂害了张权,赶走了廷秀后,还盘算着要除掉玉姐,独吞王家的家业,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看到王员外要给玉姐另选夫婿,心里很不高兴,又想不出办法阻拦,就在房里和老婆商量。听到玉姐在楼上哭着不愿意改嫁,正好合了她的心意,于是故意说道:“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爹一时糊涂,把你许配给木匠的儿子,多丢人啊!现在那个人走了,爹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是多大的福气,你怎么还哭哭啼啼的?难道做强盗的媳妇、木匠的老婆,还比嫁入有头有脸的人家好不成?”
玉姐被这番话羞得满脸通红,哭得更厉害了。徐氏听了,心里也十分恼火。瑞姐还不知趣,又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说:“娘,妹妹这么伤心,莫不是和那个小子背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这么牵挂?”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徐氏,她气得太阳穴直冒火星,对着瑞姐就是一口唾沫。又担心气坏了玉姐,不好当面发作,只能骂道:“你们是亲姐妹,怎么就不能盼着妹妹好?我刚把她劝住,你一来又把她惹哭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她就算是做强盗的媳妇、木匠的老婆,又关你什么事?在这儿胡说八道!”
瑞姐被母亲这么一顿骂,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忙下楼,一边走一边嘟囔:“就知道护着她!我看这世上也找不出这么不知羞耻的闺女了。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护着男人。要是以后生儿育女,不得跟人家同生共死啊!也不看看自己的脸皮有多厚,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她一路骂骂咧咧,摆明了就是想刺激玉姐。徐氏怕和她吵架气坏了玉姐,就当作没听见,由着她去了。玉姐正哭得昏天黑地,也没听到这些话。
一直到了晚上,王员外喝得酩酊大醉,被小厮搀扶着回来,倒头就睡,完全不知道女儿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徐氏陪着玉姐坐到深夜,渐渐困得不行,眼皮直打架,实在撑不住了,就对玉姐说:“孩子,别再烦恼了,明天娘一定给你个说法。夜深了,快睡吧。”她把玉姐推到床上,帮她取下头上的簪钗,让她和衣躺在被子里,放下帐幔,又叮嘱丫鬟们要照看好火烛。
一般来说,家里的丫鬟大多贪睡偷懒,十个里面难得有一个勤快的。徐氏房里一共有七八个丫鬟,其中有三个专门贴身伺候玉姐的,就睡在楼上。这天晚上守到这个时候,丫鬟们个个困得东倒西歪,就盼着赶紧睡觉。看到徐氏劝玉姐睡下了,她们就各自去收拾餐具,只等徐氏下楼关了楼门,好去睡觉。徐氏下楼后,看到王员外睡得正香,也没去打扰他,拿着灯把家里四处检查了一遍,这才回房休息。
再说玉姐躺在床上,越想越痛苦,心里又想:“虽然母亲这么说,但父亲的想法肯定不会变。就算母亲能护着我,到最后也不会有好结果。”她又想起母亲突然责骂姐姐,肯定是姐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伤害自己,所以才发这么大火。“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苦要被人这样耻笑!不如死了干净!”她又哭了一个多时辰,听到丫鬟们都睡得鼾声如雷,楼下也没了动静,就悄悄起身,一边哭一边拿起一条汗巾,走到屋子中间,搬来一个小凳子垫脚,把汗巾挂在房梁上打了个结,然后把头伸了进去,两脚一蹬,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许是玉姐命不该绝。她刚上吊,就有一个丫鬟因为白天玉姐没吃饭,她瞒着其他两个丫鬟,把玉姐的饭偷偷拿去吃了,晚上的夜饭也是如此。睡到半夜,她突然觉得肚子胀得难受,疼得实在忍不住,就起身想上厕所,结果在床边怎么也找不到马桶。她急得直叫苦,原来她晚上困得着急睡觉,忘记把马桶拿进来了。她顾不上穿衣服,光着身子就跑去找马桶。因为睡得迷迷糊糊,屋里的灯又忽明忽暗,她一抬头,突然看见玉姐吊在房梁上,吓得惊慌失措,慌乱中一下子撞翻了凳子,只听“砰”的一声,凳子重重地摔在楼板上。
这一声巨响,把楼下的徐氏和丫鬟们都从睡梦中惊醒了。王员外虽然醉得厉害,也被吓醒了,连忙问:“楼上怎么回事?”那个丫鬟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凳子磕到了小腹,大小便失禁,弄得浑身都是。她抬头一看,惊恐地大喊:“不好了!玉姐上吊了!”
王员外一听,酒一下子全醒了,猛地跳起身,一边找衣服一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氏则哭天喊地:“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害了她!还有什么好问的?”王员外也没心思再问,慌慌张张地找衣服,可越着急越找不到,随手抓到徐氏的一件袄子,不管不顾地披在身上。鞋子也没找到,光着脚就往楼上跑。徐氏只摸到一条裙子,没找到上衣,只好裹着一条单被,趿拉着王员外的鞋子,跟在后面,一步一跌地哭着往楼上赶。
王员外心急如焚,跑到楼梯中间时,一脚踩空,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正好撞到徐氏,两人一起摔倒在楼梯底下,纠缠在一起。但他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又继续往楼上跑。可楼门还关着,两人急得像擂鼓一样拼命敲门。楼上楼下的丫鬟们也都纷纷起身,有的找到了裙子却没找到上衣,有的摸到了上衣却找不到裤子,有的两只脚塞进了同一个裤管,有的衣服穿反了却摸不到袖子,大家手忙脚乱,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那个弄了一身粪便的丫鬟正忙着擦拭身体、找衣服,压根没顾得上开门。王员外敲门敲得急了,三个丫鬟这才拎着衣服跑来把门打开。老两口推门进去,徐氏一眼看见女儿吊在房梁上的模样,只觉心肝俱裂,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关键时刻,到底是王员外有些主见,强忍住悲痛,快步上前伸手一摸玉姐的身子,发现浑身还热乎乎的,喉间也发出“厮摪摪”的痰响,赶忙喊道:“孩子她娘,别哭!还有救!”
他双手抱住玉姐,吩咐丫鬟搬来凳子,站上去解开吊绳,又让人赶紧扇些滚烫的热水来。徐氏一听女儿还有救,果真止住眼泪,点了盏灯过来照明。丫鬟扶起凳子时,手上沾满黏腻脏污,凑近一闻,臭气熏天,急忙喊道:“凳子上怎么这么多脏东西?”正巧徐氏举着灯照过来,这才发现地上满是尿粪。王员外刚才慌乱中踩在其中,自己都没察觉。徐氏误以为是女儿大小便失禁,气得把灯一扔:“都这样了,还救什么!”说着又痛哭起来。原来缢死的人一旦大小便失禁,通常就难以救活了。
王员外却说道:“先别管这些!放下来看看再说!”丫鬟手上沾着脏污,心里又慌,手抖得厉害,半天解不开绳结。王员外等得不耐烦,让丫鬟找来一把刀,割断汗巾,将玉姐抱到床上,轻轻解开她喉间的死结,又让徐氏嘴对嘴给女儿吹气。徐氏接连吹了十几口气,终于见女儿咽喉有了气息,手脚也开始动弹。又喂了几口热水后,玉姐渐渐苏醒过来,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徐氏又心疼又生气:“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怎么还干这种傻事?”玉姐哭着说:“女儿命这么苦,活着也是白活,不如死了干净!”王员外这才问徐氏:“你刚才说我害了她,到底怎么回事?”徐氏便把女儿不愿改嫁、坚守贞节的事说了一遍。王员外气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当初是我一时糊涂,耽误了你。现在那小子下落不明,给你另找个好人家,是为你好,怎么反倒做出这种事,差点把我吓死!”玉姐默不作声,只是不停地哭。
徐氏也火了:“老糊涂!当初是你一个劲夸廷秀的好,才把他过继来当儿子,又招为女婿,全是你自己的主意,没人逼你!后来他好好在家待着,也没见有什么不学好的地方,不知道听了哪个挨千刀的撺掇,你一回家就把人赶走,弄得生死未卜。就算他真死了,也该等个一年半载,看看女儿的心意,再做打算。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就瞒着我急吼吼地找媒人说亲,她能不气吗?幸好救回来了,要是真出了事,你怎么收场?现在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派人四处寻访。要是他平安无事,那再好不过;要是真有不幸,就分一半家业给女儿,让她守节。你要是不听,把女儿逼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王员外见女儿如此执拗,只好含糊应下,下楼去了。
徐氏又劝玉姐:“我已经把话跟你爹说清楚了,他不敢不听。别哭了,把脏衣服脱了睡一觉,好好歇着。”也不管玉姐愿不愿意,就动手扯她的衣带。玉姐被母亲逼得没办法,只好脱了衣服躺下。这一通折腾到天亮,大家发现玉姐的衣服上根本没有污秽。那丫鬟瞒不住了,这才说出实情,惹得其他丫鬟笑得东倒西歪。
从那以后,玉姐就像修行的人一样,整日待在楼上,一步都不下来。王员外虽然没派人去找廷秀,但婚事也只能暂且搁置。徐氏生怕女儿再做傻事,干脆搬来和她一起睡,时时刻刻守在身边。见丈夫不着急找人,徐氏就偷偷赏了些银子给家里的仆人,让他们去打听消息,还派人去询问陈氏那边的情况。正所谓“但愿应时还得见,须知胜似岳阳金”,只盼着能有廷秀兄弟的消息。
另一边,赵昂的老婆被母亲一顿骂后,气冲冲地下楼,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房里,向赵昂告状,还恶狠狠地说:“现在撕破脸了,我天天在她耳边念叨,非要把这丫头逼死不可!”第二天听说玉姐上吊的事,她心里暗自高兴,表面上却假意过来安慰,背地里还在王员外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故意挑拨离间。她又偷偷拿钱收买玉姐身边的丫鬟,嘱咐她们下次玉姐要是再上吊,别声张,由她去。还打听到徐氏派人找廷秀,就花大价钱买通那些人,让他们回来说没找到。赵昂在丈人面前则极尽谄媚之能事,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哄得王员外满心欢喜。王员外被玉姐坚持守节的事惹恼了,反倒觉得赵昂夫妇贴心懂事,对他们言听计从。
赵昂事事顺心,唯有一件事让他头疼不已——杨洪的纠缠。杨洪帮他做了两件“大事”后,三天两头来要钱。刚开始赵昂还应付了几次,后来实在厌烦,可又不好直接拒绝。给少了,杨洪就嫌不够;不给吧,又怕他闹事。拒绝了几回后,杨洪怀恨在心,开始口出怨言。赵昂担心事情败露,被丈人知道,只能忍着气继续给钱。杨洪见他害怕,来得更勤了。赵昂实在受不了,就想出去躲躲。正巧这时王员外被指派为白粮解户,赵昂趁机跟丈人商量,说自己想去京城选官,愿意替他去押送粮食,这样既能躲躲杨洪,又能谋个前程,一举两得。王员外一听女婿要去选官,是件大好事,还能替自己免去这份苦差,自然一口答应,又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作为活动经费。亲朋好友摆酒送行后,赵昂临走前特意安抚了杨洪一番,这才踏上行程。
再说张廷秀在南京唱戏,一晃快一年了,都没能回家。一天,礼部有位官员请戏班子去演出。这位官员名叫邵承恩,是进士出身,官任礼部主事,老家在浙江台州府宁海县。他夫人朱氏生了好几个孩子,只留下一个女儿,今年十五岁,容貌秀丽、知书达理。那天正好是邵老爷六十岁寿辰,同僚们都来庆贺,邵家摆下宴席款待。
廷秀登台表演,扮什么像什么,把角色演得栩栩如生,满堂宾客都赞不绝口。邵老爷精通相面之术,见廷秀相貌堂堂,觉得他日后必有大出息;又怕自己看走眼,演到一半时,特意把廷秀叫到跟前仔细端详,越看越确定这是个尚未发迹的贵人,只可惜沦落到唱戏的行当。邵老爷问了廷秀的姓名,默默记在心里。
酒席散后,邵老爷打发其他戏子都回去,只留下演正生的廷秀,让他留下来给夫人表演,还说第二天会派人送他回去。潘忠生怕廷秀趁机跑了,心里老大不乐意,可官府的命令又不敢违抗,只能连连答应,带着其他徒弟离开了。
廷秀跟着邵老爷来到后堂,只见堂中灯火通明,一桌丰盛的宴席已经摆好,夫人和小姐上前迎接,仆人们都远远地站在一旁,廷秀也拘谨地站在角落。堂中伺候的全是丫鬟。先是小姐给父亲拜寿,接着夫人举杯为丈夫庆贺。邵老爷回敬过后,众人方才入席,又让廷秀拜见夫人,在旁边唱曲助兴。
廷秀唱完一套曲子,邵老爷开口问道:“张廷秀,我看你仪表堂堂,不像是久居人下的人。你老实告诉我,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为什么要干这被人看不起的行当?仔细说来,我自有安排。”廷秀听了,便把父亲被陷害、自己和弟弟告状途中遭人暗算,以及后来流落南京学戏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还说:“小人今年十八岁,做戏实在是迫不得已,并非心甘情愿。”
邵老爷听后,长叹许久:“原来你背负着这么大的冤屈。要是一直当个戏子,何时才能出头?既然你读过书,肯定会作诗填词,随意作一首,让我看看你的才学。”随即吩咐下人拿来笔墨纸砚,摆在旁边的桌子上。廷秀拿起笔,略一思索,片刻间便写成一首词,呈了上去。
邵老爷一看,是首祝寿词,词牌名为《千秋岁》 ,词中写道:“琼台琪草,玄鹤翔云表,华筵上笙歌绕。玉京瑶岛,客笑傲、乾坤校齐拍手唱道:长春人不老。北阙龙章耀,南极祥光照,海屋内、筹添了。青鸟衔笺至,传报群仙到,同嵩祝万年称寿考。”邵老爷读完,大喜过望,连连叫好,转头对夫人说:“夫人,这孩子才貌双全,将来必能官至公卿。我想收他为义子,你觉得如何?”
夫人笑着点头:“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可以!”邵老爷转头对廷秀说:“我今年六十了,还没有子嗣。你要是愿意,我就请个先生教你读书,总比在戏台上抛头露面强。”廷秀连忙推辞:“能得到老爷提拔,已是再生之恩。但我出身低微,只怕做了您的儿子,会玷污您的名声。”邵老爷摆摆手:“说的什么话!”当下,廷秀便向邵老爷夫妇郑重行四双八拜之礼,正式认了父母,又与小姐互拜,以兄妹相称。邵老爷让他坐在旁边,给他改名为邵翼明,还叮嘱家中仆人都要称他“大相公”,并警告说若有怠慢,必定重罚。
潘忠那晚担心廷秀跑掉,一夜没合眼,天刚亮就来等候。一直等到中午,还不见廷秀出来,只好托守门人进去通报。邵老爷把他叫进去,说道:“张廷秀本是好人家的孩子,遭人陷害,多亏你们救了他,暂时做了戏子。如今我把他收留下来了,你们另找其他人搭班子吧。”说完,让家人拿了五两银子赏给他。潘忠听说邵老爷留下了廷秀,惊得嘴巴张了半天都合不拢,可也无可奈何,只能叩头道谢后离开。
邵老爷当天就请来一位先生,收拾出书房让廷秀读书。廷秀虽然荒废了不少时日,但他日夜勤学,埋头苦读两个多月后,写出来的文章文采斐然,如同锦绣一般。邵老爷见状,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年正逢乡试,廷秀便依照惯例入了国子监。到了秋天参加考试,一举中了第五名正魁。这可把邵老爷乐坏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
廷秀拜谢完主考官,就来向邵老爷禀报,说想去苏州救父亲。邵老爷劝阻道:“你先别急!不如先去参加会试。要是能连中科举,谋个苏州一带的官职,到时候查访仇人,将他们绳之以法,岂不是更痛快?就算没考中,也可以先派人查出仇家,然后我陪你去,跟当地官员说明情况,把人抓来治罪。现在就去,等于打草惊蛇,仇人肯定会躲起来,到时候不但白费力气,还会错过会试!”廷秀觉得有理,只好听从安排。
那时邵老爷一心想把女儿许配给廷秀,但因为先收他为义子,怕别人说闲话,自己不好开口,便请媒人委婉透露心意。廷秀一来想着父亲的冤屈还没昭雪,二来不知道玉姐的想法,不愿做负心之人,便向邵老爷说明情况,暂时搁置了这门亲事,收拾行装准备上京参加会试。
再说张文秀到了河南后,改名叫褚嗣茂。褚卫老两口把他当作宝贝,请来老师教他读书。可文秀日夜思念父母兄长,人虽然在河南,心却一直牵挂着苏州,根本没心思读书,只盼着褚卫去江南贩布时能带他回家。没想到褚卫年纪大了,家里也富裕起来,褚妈妈劝他别再做这行生意,就在家里经营产业。文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更加忧郁,竟一病不起。褚卫请医问药,不断开导他。
大约过了一年,正好赶上宗师选拔童生。文秀带病参加考试,竟然考中,成了秀才。俗话说“福至心灵”,进学之后,文秀暂时放下了回家的念头,心想:“我现在有了进身之路,不如再争取考个遗才,进入乡试。要是能侥幸连中科举,到那时为父亲报仇,还不是易如反掌!”有了这样的志向,果然事事顺遂。他顺利通过科举考试,三场结束后,榜上有名。参加完鹿鸣宴,文秀回到家中拜见褚卫夫妇,老两口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间,亲朋好友纷纷前来庆贺,家里宾客盈门,人人都对文秀奉承有加。许多豪门富户争相送上千金厚礼,想把女儿许配给他。但文秀一心想着为父亲申冤,全都婉言拒绝。他急忙约了两位同科进士,收拾行李,带着仆人进京参加会试。褚卫老两口一直把他送到十里之外,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一路上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天,文秀到了京城,找了个住所安顿下来。说来也巧,廷秀和文秀兄弟俩竟然住在相邻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两人生活条件好了,早已没了往日的憔悴模样,但仔细看,仍能看出几分从前的影子。只是一个是浙江邵翼明,贵公子打扮;一个是河南褚嗣茂,富家子弟派头,谁也没想到对方竟是自己的亲兄弟。
不久,会试三场结束,同住在一个客栈的举人等着放榜,有人拉着大家去妓院游玩作乐,只有廷秀和文秀坚持不去。褚嗣茂便在客栈里邀请邵翼明闲聊解闷。两人越聊越投机,嗣茂忍不住问:“邵兄为何不去那种地方?难道是家中管教太严?”翼明听了,泪水夺眶而出:“小弟心中有伤心事,这次参加会试也是无奈之举,哪有心情去闲逛?只是尊兄为何也不去?如此少年老成,实在难得。”
嗣茂听了,也长叹一声:“要说我的心事,比仁兄还要凄惨十倍。只能盼着仁兄高中,替我报仇雪恨了。”翼明见话头投机,便说:“你我虽来自不同省份,但今日在天涯相聚,就如同骨肉兄弟。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何不明明白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嗣茂犹豫了半天,在翼明的再三追问下,终于说出了实情。才说了几句,翼明就激动地打断他:“原来你就是文秀兄弟!我就是你哥哥张廷秀啊!”两人顿时抱头痛哭,各自诉说改名换姓的经历。
兄弟俩都中了乡试,又在京城重逢,真是悲喜交加。这种心情,简直比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还要激动,也顾不上想洞房花烛的喜悦,只盼着早日金榜题名。
春榜公布,邵翼明和褚嗣茂都在百名之内。到了殿试,兄弟俩都考中二甲。在京实习期满后,翼明被选为南直隶常州府推官,嗣茂则考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两人救父心切,便申请休假,一同回苏州。翼明还写了封信,派家人回河南,接褚卫夫妇到苏州相聚,之后再一同进京。
兄弟二人离开京城,走陆路返乡。到了南京,廷秀先去拜见邵老爷,老两口喜出望外。廷秀禀告说:“弟弟文秀被河南的褚长者救起,改名叫褚嗣茂,也中了同榜进士,考选为庶吉士,和我一起回来,想拜见爹爹。”邵老爷大吃一惊:“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快请他进来!”
家人急忙把文秀请进大厅。文秀在厅中放了把椅子,恭请邵老爷上座,要行拜见大礼。邵老爷连忙推辞:“这可使不得!你是贵客,我怎么敢受此大礼?”文秀却说:“家兄蒙老伯收为义子,我就如同您的子侄,理应拜见。”两人推让了一番,邵老爷最后只受了半礼。文秀又请出老夫人,向她行拜见之礼。邵老爷摆下庆功喜宴,众人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邵老爷衙门里的同僚听说此事,都来拜访。兄弟二人按礼节逐一回拜。当天中午小酌时,邵老爷问文秀:“贤侄的夫人是之前在苏州订的亲,还是在河南娶的?”文秀回答:“小侄遭遇家难,至今尚未订婚。”邵老爷一听,说道:“原来贤侄还没成家。老夫冒昧,我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六岁,虽说没什么倾国容貌,但女红做得不错。贤侄要是不嫌弃,我想把她许配给你。”文秀连忙说:“多谢老伯厚爱,我岂敢推辞!但婚姻大事,需得父母做主,我不敢擅自答应。”廷秀也在一旁说:“爹爹既然有这份美意,等我们到了苏州,禀明父母,再行聘礼也不迟。”邵老爷点头:“这话说得在理。”
正说着,只听见外面喧闹起来,派人去问,原来是来报喜,说邵老爷升任福建提学佥事。邵老爷顿时喜上眉梢,立刻吩咐家人赏了报喜的人。廷秀兄弟起身举杯祝贺。邵老爷说:“反正咱们顺路,过几天一起走吧?”廷秀却说:“还是我们先走一步,在苏州等您。”邵老爷便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廷秀和文秀雇好船只,向邵老爷告辞后,带着仆从离开了南京。船顺流而下,仅一天时间就抵达了镇江。兄弟俩嘱咐船家,一路上不许透露他们常州理刑官的身份,船家哪敢不听,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过了镇江、丹阳,一路风顺水流,两天后便到了苏州,他们把船停泊在胥门码头。
兄弟二人换上普通人的衣着,身上揣了些银子,没让仆从跟随,悄无声息地来到司狱司前。远远望见自家门口,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夺眶而出。走进家门,只见母亲陈氏正坐在矮凳上,一边绩麻,一边默默流泪。两人赶忙上前,喊道:“母亲,孩儿回来了!”随即跪地痛哭。
陈氏泪眼模糊地仔细打量,又惊又喜:“我的亲儿啊,你们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可把我想死了!”母子三人相拥而泣。随后,廷秀和文秀将自己被害又获救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接着压低声音道:“孩儿如今都中了进士,我被选为常州府推官,弟弟考选了庶吉士。因为惦记爹妈,还没去赴任,就先回来看看您。不知道爹爹身体怎么样?”
陈氏听闻儿子们都做了官,只觉得喜从天降,先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说道:“多亏了种义照顾,你爹在牢里倒也平安。现在恤刑官在常熟审案,你爹被带去当差了,估计明后天就回来。你们既然做了官,能不能把你爹救出来?”廷秀答道:“让爹爹出狱不难,只是不知道害我们父子的仇人是谁,这口气实在难咽。”文秀也说:“先把爹爹救出来,再从长计议。”
廷秀又问:“王员外家后来有没有人来问过消息?您知道玉姐是还在守节,还是已经改嫁了?”陈氏说:“自从你们走后,王家连个下人都没来过。我整日以泪洗面,也没心思去打听。还是王三叔路过时说起,我才知道王员外想让玉姐改嫁,她不肯,还上吊自尽,幸好被救了回来。现在又过了一年多,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守节。我好几次想去看看,一来家里的养娘去世了,没人陪我;二来想着他们既然已经和咱们断了往来,去了也是自讨没趣,所以一直没去。你们可别记恨,只念着他们以前的好。就算玉姐改嫁了,明天也该去登门道谢。”廷秀听了,心中更添几分凄凉,兄弟俩齐声应道:“母亲说得对!”
廷秀对文秀说:“爹爹不在家,咱们先去雇顶轿子,把母亲接到船上去吧。”文秀立刻去雇了轿子。陈氏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那些笨重的家具就都不要了。她坐上轿子,一路来到河口,上了船。
曾经生死相隔的母子,如今历经磨难,终得团聚,还都有了功名。这真是“兄弟同榜,锦上添花;母子相逢,雪中送炭” 。
第二天一早,兄弟俩换上官服,各自乘坐四人抬的轿子,来到苏州府衙。知府还没升堂,他们便先去拜访理刑官朱推官。这朱推官是山东人,他父亲朱布政和邵老爷是同科进士,因此几人相见后,态度十分亲切。朱推官问道:“二位贤侄来了,怎么馆驿那边没通报消息?”廷秀解释道:“学生是乘船来的,没经过驿站,所以没人知道。”朱推官又问:“船停在哪个城门?”廷秀答:“船已经打发走了,我们现在住在专诸巷王玉器家。”
朱推官接着问:“打算什么时候去上任?”廷秀说:“学生在苏州还有冤情未了,想请老先生帮忙昭雪,所以还没定日子。”朱推官好奇:“贤侄有什么冤情?”廷秀示意朱推官屏退左右,将当年父亲被陷害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朱推官听后十分震惊:“原来二位贤侄是亲兄弟,还遭了这样的奇冤!等太守从常熟审案回来,我立刻派人把令尊送到你们的住处,再彻查仇家,治他们的罪。”兄弟俩赶忙起身称谢。
离开朱推官处,他们又去拜见太守,同样把冤情详细诉说了一遍。俗话说“官官相护”,见是两位进士兄弟有求,就算真有什么过错,也得设法周全,更何况确实是冤案。太守的表态和朱推官如出一辙,承诺定会帮忙。廷秀兄弟再次拜谢,返回船上。
廷秀对文秀说:“我先扮成穷人模样,去专诸巷探探情况,看看王员外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随后再穿戴整齐前来。”商量妥当,廷秀换上一件破旧的青衣,戴了顶帽子,径直朝王员外家走去。
再说赵昂,两年前押送粮食到京城,谋得了山西平阳府洪同县县丞的职位。这县丞可是个肥差,竞争十分激烈,赵昂花了不少银子才到手。他在家等了一年多,前任任期已满,这才选了个吉日准备赴任。这天,他在家中摆下酒席,邀请亲友告别,还请了戏班子助兴。
廷秀来到王员外家附近,听见里面锣鼓喧天,心里犯起嘀咕:“这么热闹,莫不是玉姐招了新女婿?”好奇心作祟,他想:“进去看看究竟!”于是径直往里闯,迎面碰上了王进。廷秀喊道:“王进,你这是要去哪?”王进认出是廷秀,吓了一跳:“呀,三官,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直不见人影?”廷秀说:“在外面四处游历,昨天才回来。我问你,今天这么热闹,是不是玉姐招了新夫婿?”王进一时慌乱,脱口而出:“阿弥陀佛!玉姐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可别乱说!”
廷秀心里有了底,便说:“你有事忙你的去吧。”王进走后,廷秀继续往里面走。到了大厅,只见宾客满堂,仆人来回穿梭。他分开人群,一眼就看到赵昂在席上得意洋洋的样子,戏班子正在演王十朋的《荆钗记》。廷秀心想:“当初丈人赶我走,赵昂在旁边添油加醋,今天他正得意,我得好好羞羞他。”
他挤进大厅,对着众人团团一拱手,大声说道:“各位高亲,有礼了!”廷秀当年离开时还没成年,如今身材长高,又戴着帽子,众亲戚一时没认出来他是谁。廷秀转身向王员外行礼:“爹爹,孩儿给您请安!”王员外仔细一看,认出是廷秀,也大吃一惊,心想:“听说他早就死了,怎么还活着?”又见他衣衫褴褛,十分狼狈,没好气地问:“你这些年在哪?今天来干什么?”廷秀答道:“孩儿这些年在各地唱戏,听说赵姨丈要去赴任,特意来演一出戏贺喜。”
王员外原本因为女儿坚持守节,对廷秀还有些愧疚,所以一开始还客客气气询问。可一听他在外面唱戏,顿时气得脸色发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怒吼道:“畜生!谁是你父亲?赶紧给我滚!”廷秀不慌不忙:“既然不让叫父亲,叫声岳丈总可以吧?”王员外更怒了:“谁是你岳丈!”廷秀笑道:“父亲是假的,岳丈可是真的,怎么叫不得?”
赵昂一见廷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里惊恐万分:“这小子明明被扔进江里了,怎么还活得好好的?难道是杨洪收了他的钱,故意放了他,来讹我?”又听廷秀喊他姨丈,也恼羞成怒:“张廷秀,谁是你姨丈?在这胡说八道!再不走,让人打断你这叫花子的腿!”廷秀毫不畏惧:“赵昂,富贵也不能忘了乡亲。你不过做了个小官,就这么看不起人?我好心来贺喜,你却如此无礼!”
赵昂听他直呼自己名字,更是暴跳如雷,连声叫仆人把廷秀捆起来。这时,王三叔也在座,连忙劝道:“都别吵了!是不是亲戚,以后再说。人家好心来贺喜,就当是戏子,演一出乐呵乐呵,有什么不行,何必发这么大火?”说着,他推着廷秀后背:“你快去扮上,别理他们。”众亲戚也纷纷附和:“三叔说得对!”
廷秀被推进戏房,换上纱帽官服,出演《荆钗记》中王十朋《祭江》这一折。想到玉姐曾因被逼改嫁而寻死,和戏中钱玉莲的遭遇相似,廷秀将心中的感慨融入表演,演得惟妙惟肖,仿佛王十朋亲临。在场的亲戚们看得入神,不少人感动得落下眼泪,叫好声不断。只有王员外和赵昂又羞又气,如坐针毡。
戏正演到精彩处,突然有人来报,说本府太守来拜访常州府理刑邵爷和翰林褚爷。这一下,宾客们和戏子们都坐不住了,戏也演不下去了,场面顿时一片慌乱 。
王员外和赵昂急忙跑到外面,对前来送拜帖的人说:“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邵爷、褚爷借住。”送帖的人疑惑道:“邵爷今早亲口说住在你们这儿,怎么会没有?”说完把帖子往桌上一放,“你们自己去回复吧!”转身就走了。王员外和赵昂急得手足无措,慌乱中嘟囔着:“这可怎么跟官府交代啊?得找个会说话的去回复才行!”
这时廷秀走上前来,说道:“爹爹,我去回吧。”王员外正愁没人能应付,一听廷秀肯去,之前的怒气瞬间抛到了脑后,忙说:“你要是能说清楚,那再好不过了。”可看到廷秀还戴着纱帽,穿着官服,又叮嘱道:“既然要去,赶紧换身衣服,别这么不伦不类的。”廷秀满不在乎地说:“这样就行了,换衣服多麻烦!”赵昂在一旁严肃地提醒:“跟官府打交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廷秀却笑着说:“放心,有我在,保证不会连累你们。”王员外急得直跺脚:“你莫不是疯了?”廷秀依旧嬉皮笑脸:“就算疯了,也让我去,跟你们没关系!”
正说着,就听见远处传来铺兵敲锣的声音,太守已经到了。王员外和赵昂慌了神,把廷秀晾在一边,转身就躲进了屋里。廷秀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正巧太守下轿。两人一路相互作揖,客气寒暄着,一直走到茶厅坐下聊天。喝了两杯茶,聊了好一会儿,太守才起身告辞。
另一边,玉姐平日里只和母亲作伴,一步也不出楼门。赵昂的妻子因为丈夫选了官,总想在她面前炫耀,可玉姐根本不理会。这天,家里开席唱戏,瑞姐跑上楼来,叫玉姐去看戏,玉姐拒绝了。徐氏见女儿不想去,自己也没下楼。
没过多久,瑞姐看到廷秀在厅前闹出这么大动静,心里也觉得奇怪。又见他上台演戏,故意跑进来说:“好了,好了!你天天念叨的妹夫回来了,正在外面演戏呢!”玉姐以为她是故意打趣,脸一下子红了,没搭理她。徐氏也觉得她在说瞎话,没当回事。瑞姐碰了一鼻子灰,又笑着说:“快去看妹夫演戏呀!”说完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丫鬟们都跑进来报告,徐氏还是不信,亲自走到遮堂后一看,果然是廷秀,心里又惊又喜,暗自叹息:“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瑞姐在一旁得意地说:“母亲,我没说谎吧?”徐氏没理她,急忙回到楼上告诉女儿。玉姐一句话也不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徐氏安慰道:“女儿别难过了,以后定让你们夫妻团圆。”
徐氏担心王员外又要把廷秀赶走,不放心,又下楼查看。只见赵昂和瑞姐慌慌张张地往屋里跑,紧接着王员外也跑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太守到的时候,王员外、赵昂和宾客们都躲到了里面。突然有家人来报:“三官正陪着太守坐着说话呢!”大家都不信,一起到遮堂后偷看,果然看到廷秀和太守有说有笑。
王员外心里暗道:“原来这孩子已经做官了,却扮成穷酸样来试探我?都怪我当初听信谗言,把他赶走。幸亏女儿有志气,不肯改嫁,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然可怎么办?只是刚才还说了些难听的话,实在没脸见他,还是叫孩子他妈去打个圆场吧。”所以急急忙忙地跑去找徐氏。
赵昂心里有鬼,比王员外更慌张,吓得魂不附体。他跑回去告诉妻子,开始收拾行李,打算明天一早就走,躲开廷秀这个冤家,连酒席也没心思继续办下去了,真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王员外撞见徐氏,大声喊道:“孩子他妈,小女婿回来了!”徐氏没好气地说:“回来就回来,咋咋呼呼的干什么?”王员外连忙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没脸见他,你去帮我化解一下矛盾。”徐氏一听,喜出望外,立刻让丫鬟上楼告诉玉姐,然后和王员外一起走到厅前。
廷秀刚送走太守回来,一众亲眷都围上来迎接。徐氏激动地说:“三官,可把我想死了!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找都没处找!”廷秀上前请老两口坐下,跪地就拜。王员外赶忙扶住:“贤婿,是老夫对不住你,怎么还能受你这拜!”廷秀恭敬地说:“是我没本事,辜负了您的期望,谈何怪罪?”拜完起身,又和各位亲眷一一见礼。
廷秀接着问:“赵姨丈怎么不见了?快请出来相见。”仆人赶忙去请。赵昂本不想出来,又怕不露面反而引起怀疑,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尴尬地说:“刚才言语冒犯,还望不要记恨。”廷秀淡淡说道:“是我不知深浅,自讨没趣,怎敢怪姨丈?”赵昂听了,羞愧得满脸通红。
王员外见廷秀话里带刺,连忙打圆场:“贤婿,当初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你就别计较了。”徐氏也好奇地问:“你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就当上了官?”廷秀便把自己被人谋害,直到做官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但没提兄弟也做官的事。
亲眷们听了,无不感慨叹息:“到底是什么仇人下此毒手,你知道吗?”廷秀摇摇头:“要是知道就好了。”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赵昂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紧张得要命。直到听到廷秀说不知道,才稍微松了口气。王三叔见状,赶忙说:“别光聊天了,大家都坐下。我借花献佛,敬一杯酒,恭喜恭喜!”众人都想让廷秀坐首位,廷秀推辞不过,只好穿着戏服,戴着冠带,面朝外坐下。戏子们重新开演,此时的廷秀成了众人奉承的焦点,徐氏则回楼上休息去了。
再说张权被押去解审,负责押送的还是杨洪这伙人。原来捕快抓到强盗后,每次审讯都需要原捕快押解,以防有冤情需要对质,所以杨洪他们脱不了干系。临出发前,杨洪还来找赵昂要了不少盘缠,和弟弟杨江一起去了。回来后,把张权送回狱中,兄弟俩又想找赵昂讹些钱财。
走到专诸巷,一路上听人说太守刚刚去王家拜访,杨洪兄弟俩十分疑惑:“赵昂不过是个监生出身的小官,太守怎么会去拜他?而且他也不是太守的下属啊?”到了王员外家门口,只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地唱戏,门口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他们不敢进去,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着有人出来问问情况。
刚坐下,就看见一乘四人抬的轿子停在门前,一位年轻官员从轿子里走出来。杨洪兄弟俩连忙起身。这位官员正是庶吉士张文秀。他一进门,抬头看见杨洪和那个曾想谋害自己的公差,吓了一跳,心想:“原来是他们一伙的,怎么坐在这儿?”但他不动声色,径直往里面走去。
杨洪已经认不出文秀了,对弟弟说:“赵昂这官也不大,怎么会有大官来拜访?”杨洪为什么认不出来呢?文秀当初差点被他们害死时,还是个小厮,如今头戴官帽,身穿官服,气质大变,杨洪自然认不出来。可文秀对他们的仇恨刻骨铭心,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仇人。
文秀走进屋里,立刻有人跑去通报:“又有一位官员来拜访了!”话还没说完,文秀已经到了厅前。众亲眷和戏子们见来了个大官,吓得四处散开,只剩下廷秀一人。王员外原本在遮堂后偷看,这个官员看起来比太守还要威严。廷秀也没跟他行礼,站起身说:“你来了。”文秀问:“怎么我一来,大家都跑了?”廷秀忍不住笑了起来。文秀严肃地说:“别笑!有要紧事。”接着附在廷秀耳边低声说:“想害我们的公差和杨洪,就在外面坐着呢。”廷秀大惊:“竟有这种事!他们怎么会在这儿?太可疑了!赶紧抓住,别让他们跑了!”一边说着,一边让人拿来官服,换下身上的戏服。文秀立刻派家人们出去抓人。
众人冲出门,一下子把杨洪兄弟俩按倒在地,拖进了屋里。杨洪还以为是赵昂要对付他,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帮你干了那么多大事,今天竟然敢打我?”
正乱作一团时,有人高声通报:“理刑朱大人到了!”王家的仆人们慌忙把杨洪等人推到一旁。廷秀兄弟整衣出门迎接,将朱四府请到茶厅坐下。廷秀心急难耐,率先开口:“朱大人,天下竟有这般巧事!当年谋害我们兄弟的强盗,今日自己送上门来,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朱四府闻言神色一凛:“人现在何处?”廷秀示意众人将杨洪兄弟押到跟前,逼他们跪下。廷秀盯着二人冷声道:“你们可认得我是谁?”杨洪眼神躲闪:“小人实在不认得二位老爷。”文秀上前一步,字字如刀:“难道当年在船上,把我们兄弟灌醉后绑进江里的事,你们都忘了?”
杨洪二人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立刻明白眼前正是张廷秀兄弟。朱四府拍案而起:“我且问你们,与他们一家到底有何冤仇,竟下此毒手?”杨洪二人还想抵赖:“没……没什么冤仇。”朱四府怒喝道:“既无冤仇,为何起意害人?”
两人自知性命难保,又想起赵昂平日给银子时的吝啬模样,顿时恶向胆边生,咬牙道:“这事与小人无关!都是赵昂与他们有仇,花钱雇我们来谋害二位老爷父子!”廷秀兄弟大惊失色:“竟然是这贼子!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全家?”朱四府追问:“赵昂是什么人?住在哪里?”廷秀答:“他是个监生,就住在这府里。”
朱四府猛地一拍桌子:“立刻去拿人!”衙役们得令后,如狼似虎地冲进内宅,不一会儿就将赵昂揪了出来。赵家顿时乱作一团,女眷们哭喊声震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家的亲戚们见状,纷纷从后门溜走,戏班子也吓得作鸟兽散。赵昂看到杨洪兄弟,知道事情败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四府不再停留,当即返回府衙。他先派人到狱中释放张权,还贴心地准备了轿子,将张权送到王家。随后,朱四府对赵昂展开审讯。起初赵昂还百般抵赖,可上了刑具后,终于将阴谋和盘托出。杨洪也供出了另外两名划船帮凶,很快,这两人也被抓捕归案。
最终,赵昂、杨洪、杨江各被打六十大板,按律判处斩首;两名帮凶各打四十大板,定为绞刑,众人都被关进了司狱司。朱四府将廷秀父子蒙冤的来龙去脉写成文书,上报给巡抚和巡按,请求联合奏请朝廷定夺。
廷秀兄弟送走朱四府后,回房换上正式官服。这时王员外才知道,先前到访的那位官员就是张文秀。老两口连忙出来相见,询问朱四府为何抓捕赵昂。廷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王员外气得咬牙切齿:“原来全是这贼子的奸计!”
正说着,丫鬟慌慌张张跑来禀报:“瑞姐上吊自尽了!”原来瑞姐得知丈夫被抓,料想他必死无疑,自觉无脸见人,便选择了自尽。王员外和徐氏对这夫妻二人的恶行本就痛恨,此时也没有半分难过,只是吩咐下人买棺入殓,不再多提。
王员外当即吩咐重新置办酒席,款待众人,又派人去船上接陈氏。正忙乱时,家人又来报:“朱大人派人送张老爷来了!”廷秀兄弟和王员外急忙出门迎接,恰巧陈氏的轿子也到了。夫妻、母子相见,抱头痛哭。
张权哽咽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还能父子重逢!”一家人哭着走进堂屋,张权先向王员外、徐氏道谢,王员外则连连请罪。随后,廷秀兄弟向父母行叩拜大礼,将赵昂如何设下阴谋陷害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父子几人又是一番痛哭,竟忘了打发朱四府派来的差人。差人只好托王家仆人提醒,廷秀这才送上谢帖,又给了三钱银子作为赏钱。
这边,徐氏拉着陈氏的手,将她迎到后房叙旧。玉姐也下楼拜见婆婆,婆媳二人又是一阵伤感。不多时,酒席备齐,内外两桌,众人一直畅饮到半夜才散。
第二天,廷秀兄弟到府衙拜谢朱四府。随后,他们将家眷安置在王员外家中,等待邵老爷到来后,再举行婚礼、赴任就职。廷秀还将邵老爷想招文秀为婿的事告知父母,并准备好聘礼,只等吉日。
半个月后,邵老爷抵达苏州,河南的褚长者夫妻也一同前来,常州府迎接新官的吏员们也纷纷到齐。王家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按照廷秀的安排,由王三叔做媒,先向邵家下了聘礼,随后选定良辰吉日,兄弟二人同时举行婚礼。
大婚当日,王员外为了向亲戚们炫耀,大摆筵席,广邀宾客。府中笙箫齐鸣,鼓乐喧天,两对新人在花烛之下,身着官服凤冠,尽显华贵气象。更巧的是,两对新人的父母都在现场,见证这团圆时刻。
当地的府县官员听闻此事,纷纷前来祝贺。婚后第三天,各家人才陆续启程:张权夫妻跟随廷秀前往常州赴任;褚长者与文秀一同进京;邵老爷则前往福建任职。王员外因家业庞大,无法远行,便与妻子留在家中安享生活。
不久,圣旨下达,批准将赵昂、杨洪、杨江斩首。按察使委派廷秀监斩。行刑那日,法场周围人山人海,百姓们都在议论赵昂罪有应得,就连他的岳父王员外都没有到场。
廷秀感念种义当年的恩情,托朱四府为他开脱罪名。此后为官,他始终牢记父亲蒙冤的教训,每次审案都仔细询问,务必查明真相后才定罪,因此声名远扬。后来,廷秀被调往京城,升任给事中;文秀则在翰林院散馆后,被任命为山西巡按。
张权思念江西老家的祖坟,便带着家人回乡,重建祖宅,恢复张家旧业。邵老爷和褚长者去世后,廷秀兄弟分别告假,为他们操办丧事、修建坟墓。守孝三年期满,兄弟俩上奏朝廷,恢复了本姓。
廷秀育有三个儿子,将次子过继给王员外延续香火,三子过继给邵老爷报恩;文秀也有两个儿子,将次子过继给褚长者。张权夫妻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王员外夫妻也福寿绵长。廷秀兄弟后来都官至高位,张家子孙更是科举不断,显赫一时。正如诗云:“繇来白屋出公卿,到底穷通未可凭。凡事但将天理念,安心自有福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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