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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皆由天定,不必苦苦强求,何必费尽心机算计?能吃饱三餐就该知足,人生如行船,顺风时就该懂得收手。生事只会不断滋生事端,害人终将害己,何时才是尽头?冤家之间的仇怨最好化解,每个人都应回头看看,给自己留条后路。”

话说明朝自洪武皇帝开创基业,传到万历皇帝时,已是第十三代天子。这位皇帝英明神武、仁爱孝顺,朝堂之上没有尸位素餐之人,民间的贤才也都得到任用。单说江西南昌府进贤县,有个人叫张权,他家祖上本是富裕人家,曾被指定担任粮长。谁能想到,就因为这个粮长的差事,好好的家业逐渐败落,到了张权父亲这一代,已经家徒四壁,可这个役务却还摆脱不掉。

张权家隔壁是一家徽州人开的小木匠店。他小时候整天在店门口闲逛,拿着匠人的斧头、凿子学着摆弄,起初只是玩耍。没想到父母见家境贫寒,儿子又没有其他营生,就送他去学做木匠。后来父母离世,那位徽州木匠也年老还乡,张权便接手了这家店。他为人老实,生意主顾不少,辛苦打拼几年后,娶了妻子陈氏,夫妻俩勉强维持生活。只是里役的事务时不时来纠缠,让他们不得安宁。

张权和妻子商量后,决定离开家乡,搬到苏州阊门外皇华亭旁边开了家店。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在白粉墙上用大字写道:“江西张仰亭精造坚固小木家火,不误主顾。”

到了苏州后,张权的生意还算顺利,日子过得下去。不久后,妻子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俗话说:“只愁不养,不愁不长。”转眼两个孩子就七八岁了,张权把他们送到邻家的义学读书。大儿子取名廷秀,小儿子叫文秀。义学里十几个孩子中,只有他们俩一教就会。没几年,兄弟俩就把经书读得滚瓜烂熟。

等廷秀长到十三岁,文秀十二岁时,都生得眉清目秀,气质不凡。这时先生开始教他们写文章,他们很快就掌握了文章布局、修辞技巧。张权虽然是手艺人,但看到两个儿子勤奋读书,心中也有了让他们向上发展的念头。

谁料这一年秋天大旱,寸草不生,闹起了饥荒。大户人家屯着米,却关起粮仓不卖。受苦的只有小百姓,老老少少饿死无数。官府看不下去,打开义仓赈济灾民,可真正能领到救济粮的人十之三四都不到,大部分粮食都进了官吏的口袋。官府又在各处寺院煮粥救济,结果有人把米克扣下来,一碗粥里没几颗米,甚至还掺上糠秕、木屑。百姓吃了呕吐不止,很多人反而因此加速死亡。上头以为百姓都得到了实惠,却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弊端,真是有名无实。正所谓:“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

因为闹饥荒,张权只好让儿子们停学,跟着学做木匠。两个孩子天资聪颖,没几天就学会了,而且做工精细,比那些干了多年的老木匠还要出色,这让张权喜出望外。可惜木匠活是学会了,做出来的家具摆在门口,却根本没人买。没过多久,家里原本攒下的一点本钱就快花光了,连衣服都拿去典当换粮食吃。

张权心里着急,和妻子陈氏商量,想找个地方打工,熬过荒年再做打算。他在外奔波几天,都没找到安身之处,只能回到家继续在门口做木工活,眼巴巴盼着有主顾上门。

一天午后,一位五十多岁、穿着细绢衣服的人,后面跟着小厮,从街上路过。那人抬头看见张权门口摆放的家具做工精致,就停下脚步观看。张权见状,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招呼:“员外想要什么家具?里面请。”那人走上台阶问道:“这些家具都是你自己做的?”张权回答:“都是小人亲手制作。木料又干又厚,做工精细,和别家不一样。要是您照顾生意,我情愿给您便宜一成。”那人说:“买我倒不买,我问你,愿不愿意到我家做些家具?”张权一听,忙问:“这当然可以。不知您府上在哪里?要做些什么家具?”那人说:“我家住在专诸巷内天库前,就是有名开玉器铺的王家。我要做一副嫁妆,木料有的是,只要做得坚固、精巧。嫁妆做完,还要做些桌椅、书橱之类的。你要是肯做,再找两个得力的帮手一起来。”

张权正愁没活干,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赶忙答道:“多谢员外照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人说:“你要是有空,明天就可以开工。”张权说:“既然这样,明天一早我就到府上等候。”说完,那人告辞离开。

这位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他姓王名宪,祖辈就十分富有,家里有几十万的家产。到他这一代,又开了一家玉器铺,越发富裕,人们都叫他王员外。王员外虽然是有钱人,但为人谦逊忠厚,喜欢帮助别人。只是有一件憾事,他年过五十,还没有儿子。妻子徐氏只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瑞姐,两年前招了女婿赵昂进门;小女儿玉姐,十四岁了,还没许配人家,她聪明伶俐,容貌端庄,王员外夫妇对她比大女儿还要疼爱。

赵昂本是旧家子弟,王员外和他父亲是世交好友。赵昂父母双亡后,王员外念及故人之情,就招他做了女婿,还出钱让他捐了个监生,希望他能读书成才。没想到赵昂一当上监生,就开始摆架子,把书本丢到一边,穿着华丽的衣服,整天在街上闲逛。而且他为人奸猾阴险,见王员外没有儿子,觉得王家的家产肯定是自己的,早晚都是他的。他的妻子也是个不贤惠的人,一心向着丈夫。看到父母疼爱妹妹,生怕再招个女婿分家产,心里十分妒忌。有一首《赘婿诗》写得好:“入家赘婿一何痴!异种如何接本枝?两口未曾沾孝顺,一心只想霸家私。愁深只为防甥舅,念狠兼之妒小姨。半子虚名空受气,不如安命没孩儿。”

话说回来,张权正愁没饭吃,突然揽下这桩大生意,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第二天一早,他准备好家里的柴米,嘱咐妻子照看好家,就带着两个儿子,拿着斧凿锯子,进了阊门,来到天库前。看到一家大玉器铺子,张权猜这大概就是王家,正站在那儿想问人,只见王员外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权赶忙上前打招呼,王员外问:“有几个帮手?”张权回答:“只有两个。”随即叫儿子过来拜见王员外。兄弟俩把工具交给父亲,上前深深作揖。王员外回了个半礼,见是两个小孩子,便说:“我想做些好家具,才找你,怎么带小孩子来做工?”张权正要解释,廷秀上前说道:“自古道:‘后生可畏。’我们年纪虽小,手艺可不差。您先让我们试试,可别小看人。”王员外见两个孩子模样清秀,又能说会道,便问:“这两个孩子是你什么人?”张权回答:“是我的儿子。”王员外感叹:“你倒生了两个好儿子!”张权苦笑道:“可惜就是没饭吃。”王员外说:“有这样的儿子,还愁没饭吃?跟我到里面来。”

父子三人跟着王员外走进大厅。王员外叫来家人王进,打开一间屋子,搬出木料交给张权,又交代了家具的样式。父子三人量好尺寸,画好图样,就拿起工具忙活起来,一直干到晚上。吃过晚饭,他们又要点灯熬夜干活,直到半夜才休息。

就这样一连做了五天,几件家具做好了,张权请王员外过来看。王员外一件件仔细查看,连连称赞:“果然做得精巧!”他看了一会儿家具,又看了看张权的两个儿子。只见兄弟俩只顾低头干活,头都不抬,这景象突然触动了他没有儿子的遗憾,心中一阵伤感,默默走进里屋,坐在墙角,皱着眉头,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妻子徐氏见他这副模样,连问几声,他都不搭理。徐氏急忙走到外面,问员外刚才和谁闹了别扭,大家都说他看完新做的家具就进来了,没和任何人发生争执。

徐氏问清楚情况后,又回到房里,见丈夫还是闷闷不乐地坐着,便上前劝道:“员外,咱们家里吃穿不愁,虽说没有万贯家财,但也算得上是财主了。何况你都五十多岁了,就算天天开开心心的,到八十岁也不过还有三十年。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烦恼?”

王员外叹了口气说:“老伴啊,正因为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才发愁。你想,我辛苦半辈子,挣下这点家业,却没个儿子继承,延续香火。就算有两个女儿,养她们活到一百岁,终究是别人家的媳妇,和我没什么关系。就说瑞姐,自从成了亲,心里只有丈夫,把咱们抛在脑后,什么时候关心过父母?反倒是张木匠,他一个手艺人,年纪比我小十来岁,却生了两个好儿子,个个眉清目秀,聪明懂事,父子之间和和睦睦,都不用怎么教就很乖巧。刚才他们做完的几件家具,做工十分精细,就算是干了一辈子的老木匠,也未必比得上。只可惜这么好的孩子,生在他家做木匠。要是我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请个先生教他读书,说不定能科举高中,光耀祖宗。”

徐氏见丈夫烦恼,连忙安慰道:“员外,这有什么难的!俗话说‘着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阴’。既然张木匠的儿子这么聪明优秀,你何不跟他商量,过继一个过来,这样不就等于有儿子了?”王员外一听,眼睛一亮,高兴地说:“老伴,你说得太对了!但不知道他肯不肯答应?”两人当晚没再聊这个话题。

第二天饭后,王员外走到大厅。张权上前说道:“员外,我今晚想回家看看,想跟您借些工钱,买点柴米,安顿好家里,明天一早就回来。”王员外说:“这好办!我正好有件事想问你。”张权问:“不知员外有什么吩咐?”王员外说:“你两个儿子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张权回答:“大儿子叫廷秀,十四岁;小儿子叫文秀,十二岁。”王员外又问:“他们识字吗?”张权说:“读过几年书,后来读不起就停了,字还是认识一些的。”王员外突然说:“我想过继你的大儿子做儿子,咱们结为亲家,你看怎么样?”

张权吃了一惊,连忙说:“员外别开玩笑了!我只是个手艺人,哪敢高攀您家!小儿也没那个福分。”王员外认真地说:“这是什么话!贫富又不是天生注定的。你要是答应,就选个好日子让他过来。我请先生教他读书,我这些家业以后都归他。”张权见王员外是认真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说:“既然员外抬举小儿,我怎么敢推辞。今晚我带他回去,和我妻子商量一下,等员外选好日子,就让他过来。”王员外说:“好!”他进去跟徐氏说了一声,拿出一两银子工钱给张权。

晚上,张权带着两个儿子告辞回家。陈氏迎上来,张权把王员外想过继儿子的事说了一遍,夫妻二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就连廷秀听说要请先生教他读书,也满心期待。

没过多久,王员外选好了吉日,做了一身新衣服送来。张权给廷秀打扮一番,人靠衣装,廷秀穿上华丽的衣服后,更显得风度翩翩,完全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廷秀拜别母亲,和弟弟道别,陈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要孝顺、懂礼貌。虽然不是生离死别,但母子俩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张权亲自把廷秀送到王家。

只见王家大厅上大摆筵席,亲朋好友坐满了屋子。听说人到了,大家都出来迎接。廷秀到大厅和各位亲戚作揖行礼,先被带去拜祭家庙,然后请王员外夫妇坐在厅上,廷秀上前郑重地行了四双八拜的大礼,又和赵昂夫妇对拜,接着到内室和玉姐见面。之后,他又一一拜见了其他内外亲戚。行礼完毕,众人入席饮酒。从这天起,廷秀改名叫王廷秀。他和玉姐同岁,只小两个月,排行三官。

宴席上,廷秀举止谦恭,礼数周全,赢得了亲友们的一致称赞。只有赵昂夫妇心里很不痛快。当天,王家吹吹打打,鼓乐喧天,一直热闹到深夜才散。第二天,张权带着小儿子来感谢王员外,之后又像往常一样到大厅做木工活。

几天后,王员外请了一位先生到家里教书,他又对张权说:“二公子这么年轻有才华,可不能埋没了,让他和廷秀一起读书吧,就在我这儿吃饭,也省得来回奔波。”张权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太麻烦您了,我心里过意不去。”王员外摆摆手说:“咱们现在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从这以后,文秀也在王家读书,张权另外找了帮手干活。

文秀兄弟俩之前没读多久书,很多知识还记得。先生见两个孩子聪明,便尽心教导。一年下来,他们对科举考试的经义、策论、诗赋都有了很好的掌握。这时,王员外家的家具也都做完了,张权挣了不少工钱,王员外还额外资助了一些银两。张权回到家继续开店,日子虽然比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比以前宽裕许多。

王员外的小女儿玉姐十五岁了,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王员外疼爱女儿,一心想给她找个有才又有貌的女婿,看了许多人家,却都不满意。他见廷秀读书勤奋,心里便有了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想法。但又担心廷秀将来没出息,便私下询问先生。先生对兄弟俩的文章赞不绝口,说他们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王员外觉得先生夸得太夸张,怕是当面讨好,心里还是不踏实。他要了几篇廷秀写的文章,拿给相识的老学究看,没想到老学究的评价和先生一样。王员外这下放心了,回去和妻子商量。徐氏也觉得廷秀一表人才,又肯读书,极力支持这门婚事。王员外拿定主意,让族弟王三叔去张家说媒。

王三叔来到张家,把王员外想招廷秀做女婿的事告诉了张权。张权觉得自家门第不配,推辞不肯答应。王三叔劝道:“这是我家兄长看中令郎的才貌,觉得他将来有出息,才这么做。又不是你去求他,何必推辞呢?”张权这才点头同意。

王三叔回去向王员外复命,接着就去挑选吉日行聘。

这边赵昂夫妻一开始见王员外过继廷秀为子,还请先生教他读书,心里就不痛快,只是不好阻拦。如今听说要把玉姐许配给廷秀,更是嫉妒得不行。夫妻俩商量一番,决定要阻止这门亲事。

赵昂先找到王员外,说:“有些话,本不该我多嘴。但既然我也是王家的一份子,不得不说,又怕说了惹您不高兴,一直不敢开口。”王员外说:“我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能指出来,那是好事,怎么会怪你!你直说吧。”赵昂说:“就是小姨的婚事。之前那么多名门望族来提亲,岳父都没答应,为什么要把她许配给三官?我觉得他出身小门小户,您把他过继过来,也就是个养子,大家还不怎么在意。可要是招他做女婿,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王员外笑着说:“贤婿,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俗话说‘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为了这门亲事,我不知看了多少年轻人,没一个合心意的。廷秀虽然出身普通,但相貌堂堂,人又聪明,还肯读书,他写的文章人人称赞,都说他将来能在科举上取得功名。放着这么优秀的人不嫁,难道要在那些没本事的人里挑?要是挑错了,嫁个没出息的,岂不误了女儿终身!现在就算有人笑话,也是一时的。要是廷秀将来有出息,就知道我眼光好了。”

赵昂听了,冷笑着说:“要说他相貌,确实还不错。但要说他文章写得好,人人称赞,那就不对了。别的不说,单是苏州城里,就有多少饱学之士,日夜苦读,都不一定能考中。他才读了一年书,就想中举人、进士?岳父您想想,每次科举全国才录取三百个进士,比从筛子眼里筛东西还难,哪有这么容易!那些称赞他文章的人,不过是看您这么看重他,不好扫您的兴,说些好听的话哄您,您可别当真了!”

王员外刚要开口反驳,旁边的瑞姐走了过来,说道:“爹爹,凭我们这样的家境,妹子这样的容貌,还怕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怎么能嫁给一个木匠的儿子?这不是玷污门风,让人笑话吗!依我看,那斧头锯子才是他该摆弄的东西,他能懂什么文章!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能有什么好日子?以后我们又怎么和他们来往?”

王员外听了这番话,顿时怒火中烧,大声说道:“他既然成了我的女婿,以后我这些家产都会传给他。就算读书不成,就这么坐着吃,到老也花不完。谁说他就一定得继续做木匠,以后不好和你们来往?我看呐,他现在虽然穷,只怕日后你们追都追不上他!谁让你们管这些闲事,简直胡说八道!”说完,他气冲冲地往屋里走去。

赵昂夫妻二人被说得满脸通红,连忙辩解:“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是怕您面子上不好看,才好心相劝,何必发这么大火!只怕您日后后悔,到时候再想起我们今天说的话,可就晚了!”王员外根本不理会他们,回到房中后,仍然怒气难消。

徐氏见状,问道:“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王员外便把刚才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徐氏听了,心里也很不痛快。王员外因为赵昂贬低廷秀,心里很不服气,一心要争这口气,反而把行聘的事情暂时放下。他拿出五百两银子,装在拜匣里,让一个心腹家人拿着,自己悄悄去送给张权,让他买一所房子,放弃木匠行当,另外开个店铺,然后再择日行聘。

张权夫妻没想到王员外如此慷慨,千恩万谢,感激不已。俗话说:“无巧不成话。”张权正想找个大房子,没想到左边隔壁有一家大布店,店主情愿连店铺带房子一起转让。这对张权来说,简直是一举两得。他贪图现成,便咬牙盘下了这家店,重新开张。又雇了一个伙计、一个仆人、一个保姆,家里置办得十分齐全。

之后,王员外选定日子行聘,大摆宴席,广邀亲朋好友。虽然是廷秀的聘礼,但他并没有回自己家。只有赵昂自觉没趣,躲了出去,瑞姐也坐在房里不肯出来。因为是招赘女婿,所以是王员外送聘礼,张权回礼。各种礼品十分丰盛,邻居们看了都纷纷称赞。

从那以后,张权的布店生意越来越好,店里挤满了人,他又雇了一个伙计帮忙。人都是势利的,看到张权如此风光,大家便不再叫他“张木匠”,都改称他“张仰亭”。真是“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也增光”。

另一边,赵昂自从那天被王员外训斥后,把怒气都撒在了张家父子身上。又见张权买房开店,猜到是丈人暗中资助的银子,心里更加愤怒,从此与张家结下了仇怨。他盘算着要谋害张家父子的性命,独吞王员外的家产,只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和妻子商量。

妻子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个好办法,能让他有口难辩,死在监狱里。”赵昂一听,满心欢喜,连忙询问计策。妻子接着说:“谁不知道张权以前是个穷木匠。现在突然买了房子,开了大店,只有我们知道是老头子给他的银子,那些邻居哪里晓得?他们心里肯定会起疑。现在老头子要亲自押送白粮到京城。等他走了以后,我们花几十两银子买通捕快,让强盗诬陷张权是同伙,说他窝藏赃物。到时候官府拘来邻居审问,他们肯定会说张权以前很穷,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富了,这不就和强盗说的对上了吗?这样一来,他的死罪就逃不掉了!他家的房产和家产,肯定会被官府没收变卖。老头子不在家,张权又是外地人,没有亲戚帮忙,这条命肯定保不住!等张权死了,我们再慢慢在老头子面前说坏话,把张廷秀赶出去。然后再想个办法,设个圈套,诬陷玉姐与人有奸情。老头子是个直性子,听了这种话,肯定会逼她离开。除掉了这几个祸根,还有谁能来分我们家的东西?”

赵昂听了,连连称妙,只等王员外出发押送白粮,就开始行动。

再说王员外因为田产众多,被指定为白粮解户。他原本想包给别人去办,又担心事情办不好,只好亲自前往。顺便带些玉器到京城售卖,也能赚些钱,可谓一举两得。他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便准备出发。临走前,他叮嘱廷秀要用心读书,又让妻子好好照顾家人。

一般人要是和富家打交道,自然有很多讲究。像王员外这样远行,亲戚们少不得都要设宴饯行,一连好几天都有酒席。张权一方面是王员外的大恩人,另一方面又是新亲家,为他饯行更是理所当然。到了王员外出发那天,张权父子三人一直把他送到船上才告别。

赵昂眼巴巴地等着丈人走后,就想找捕快来陷害张权,可他没有认识的捕快,不知道该找谁。突然,他想到:“小时候有个同窗叫杨洪,听说现在当了捕快,不如去找他。但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寻思着:“先到府衙门口问问,应该有人知道。”于是,他向妻子要了五十两银子,包成一包,又拿了些零碎银子,匆匆赶到府衙门口。

只见衙役们东一堆、西一簇,十分热闹。赵昂心里有事,也没心思看,向一个年纪大的公差拱手问道:“大哥,您知道巡捕杨洪住在哪里吗?”那公差回答:“你说的是杨黑心吧?他住在乌鹊桥巷内,刚刚进总捕厅去了。”赵昂谢过公差,急忙跑到总捕厅衙前,正好看见杨洪从里面走出来。

赵昂赶忙迎上去,拱手说道:“杨兄,有件事想麻烦你,能否借一步说话?”杨洪说:“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也行。”赵昂说:“这里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两人便挽着胳膊走出府门,来到一家酒店,选了个僻静的座位坐下。

他们先聊了些分别后的情况,寒暄了一番。酒保端上酒菜,两人喝了一会儿,赵昂压低声音说:“这次来找你,不是别的事。我有个仇家,想请你帮忙,让强盗诬陷他,把他除掉,出出我这口恶气。”说着,他把银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包裹说:“这五十两银子先给你,事情办成了,再给五十两,凑成一百两。千万不要推辞。”

俗话说:“公人见钱,犹如苍蝇见血。”杨洪看到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子,哪里还能不动心!他连忙说:“先把银子收起来,别让人看见了,不太妥当。”赵昂又把银子包好,放在一边。杨洪接着问:“说说看,你那仇家是什么样的人?叫什么名字?家里什么情况?抓了他以后,会不会有亲人出来打官司?”

赵昂说:“他叫张权,是江西来的小木匠,住在阊门皇华亭旁边。以前是个穷光蛋,最近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笔不明不白的钱,买了大房子,开了布店。家里只有两个儿子,都还是小孩子。没有别的亲人,不用担心。”杨洪说:“这事儿好办!前几天刚抓了五个强盗,他们打劫了庞县丞。因为总捕侯爷外出公干,还没审案。我去安排一下,让他们在堂上招认张权是同伙,保证能定他个死罪。到时候在监狱里结果他的性命,就像翻手掌一样容易。”

赵昂听了,连忙深深作揖:“全靠老兄出力!除了说好的钱,另有酬谢。”杨洪说:“咱们从小就认识,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说完,他把银子揣进袖子里。两人又喝了不少酒,然后起身结账。临出店门,赵昂还再三叮嘱。杨洪不耐烦地说:“别啰嗦了,包在我身上!”他拱了拱手,又回府衙去了。赵昂回到家,把事情告诉妻子,两人在家里暗自得意,等着阴谋得逞。

杨洪拿到银子后,也没告诉其他伙计,在衙前办完一些公事,就回到家里,把银子交给妻子藏好,然后出门买了些鱼肉,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杨洪又买了一大壶酒,烫得滚烫,还煮了一大锅饭。等一切准备妥当,他把中门关上,走到屋子后边,用钥匙打开关押强盗的阱房。五个强盗见他进来,以为又要遭受拷打,吓得惊慌失措,嘴里不停地哀求。杨洪却笑着说:“我哪是来打你们的!只是我们那帮伙计,见我不动手,怀疑我有私心,我没办法,只能做做样子。这两天看你们受这么多苦,我心里实在不忍。今天趁伙计们都不在,特意买了些酒肉,让你们吃顿好的,养养精神,明天好去见官。”

强盗们一听不仅不挨打,还有酒肉吃,顿时喜出望外,一个个对杨洪千恩万谢。不一会儿,酒菜饭食都搬了进来,摆成一桌。每人一碗肉、一碗鱼、一大碗酒,还有两大碗饭。杨洪先解开一个强盗的铁链,让他吃喝。这强盗已经好几天没沾酒肉,还受尽折磨,一见到食物,就像饿虎扑食一样,狼吞虎咽,转眼间就吃得一干二净。吃完后,杨洪又把他锁好,接着放第二个。没吃到的强盗们馋得直咽口水。很快,五个强盗都轮流吃过了。

杨洪收拾好餐具,又走进来问道:“你们偷过阊门外开布店的张木匠张权的东西吗?”强盗们齐声回答:“没有。”杨洪故作神秘地说:“既然没有,为什么我听说你们事情败露后,这几天总有人来叮嘱,要赶紧结果你们的性命?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和谁有冤仇?”

强盗们听了,纷纷开始胡思乱想。其中一个突然喊道:“是了,是了!三个月前,我在阊门外一个布店买布,因为秤上的事儿起了争执,我狠狠骂了那人一顿。想来是他怀恨在心,所以要置我们于死地。”杨洪趁机说道:“这样看来,肯定是他了。不过就这么点小事,竟然想害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人的心肠也太狠了!”强盗们听了,个个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杨洪接着煽风点火:“你们想报仇还不简单?明天审问的时候,当堂就招认他是同伙,说一直以来打劫的赃物都藏在他家。况且他最近突然暴富,咬定了,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让他陪你们一起吃苦。他家有钱,正好让他出钱打点。”他又叮嘱道:“可别一开始就招,等被拷打得受不了了,大家再异口同声地招出来,这样才显得真实。”强盗们听了,都觉得这主意妙极了,纷纷夸赞:“还是杨阿叔有见识!”杨洪又详细说了张权的情况,还再三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其他伙计,说:“他们收了钱,和我可不是一条心。”强盗们把这些话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见事情已经办妥,杨洪满心欢喜,像之前一样锁好门,又跑到府衙前打听消息,得知侯同知晚上就会回府,便和其他捕快商量好,准备第二天把强盗们解送到官府。有诗叹道:只因强盗设捕人,谁知捕人赛强盗!买放真盗扳平民,官法纵免幽亦报。

第二天一早,捕快们都来到杨洪家,写好解送强盗的呈文,带上赃物,押着五个强盗来到总捕厅前等候。没过多久,侯爷升堂问案。杨洪和众捕快把强盗们押进大堂,跪在厅前,递上解呈,禀报道:“前些日子在平望地方,我们抓获了一伙强盗,一共五人,正是打劫庞县丞的真凶,现在押解到大人这里。”

侯爷看了解呈,五个强盗分别叫计文、吉适、袁良、段文、陶三虎。点过名,又仔细查验了赃物,发现东西并不多,便问捕快:“听说庞县丞十分贪污,家财无数,都被强盗劫走了,怎么这里只有这几件不值钱的东西?其他的赃物在哪里?”捕快们回禀道:“我们就搜到这些,别的也没有了。或许他们还有赃物藏在别处,老爷审问一下就知道了。”

侯爷把强盗叫到跟前,厉声问道:“你们这伙人一共有几个?干这行多久了?打劫过多少人家?赃物都藏在哪里?从实招来,饶你们一顿打!”强盗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只承认有五个人,没有同伙,抢来的东西都已经花光了,就剩下这些,再没有其他窝赃的地方。

侯爷听了大怒,命人取来夹棍,将五个强盗一起夹上。夹棍刚套上,强盗们就齐声喊道:“还有几个人,都已经逃散了,只有一个江西木匠张权,住在阊门外,我们打劫来的银两一直都藏在他家。他现在开了一家布店。”

侯爷见他们异口同声,深信不疑,立刻签发签票,派原捕快杨洪等人,押着两名强盗带路,去捉拿张权,起获赃物,并将人犯一起解回。另外三名强盗则锁在庭柱上,等张权解到后一起审问。随后,侯爷继续审理其他案子。

这边杨洪带着众人,押着强盗,直奔阊门而去。赵昂一直在府衙前打听消息,看到杨洪行动,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便躲到一旁,派手下远远跟着,查看情况。

杨洪一行人来到张权的布店门口,停下脚步说:“就是这儿了。”只见张权正在店里忙着做生意,店里挤满了顾客,他忙得不可开交。杨洪分开人群,猛地跳进店里,拿出铁链就往张权脖子上套。张权惊叫一声:“哎呀!这是为什么?”杨洪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强盗!还问什么?你打劫了那么多东西,在家逍遥快活,却害得我们天天被上头催促着抓人!”

张权连声喊冤:“这从何说起!”正要辩解,其他捕快已经押着强盗,冲进店里搜查赃物。杨洪担心众人趁机私藏好东西,急忙把张权锁好,又给他戴上铁扭,也押着他进店搜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张权一家吓得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门口买布的顾客,赶紧从伙计那里拿了找零的钱,去别处买布了。看热闹的人把店里挤得水泄不通。捕快们把店里所有值钱的细软都搜了出来,大家纷纷把银两、首饰等揣进自己兜里,剩下的东西打成几个大包,连同店里的布匹,一股脑儿全部搜刮干净。

张权夫妻抱头痛哭:“这飞来横祸是从哪儿来的啊!”两人舍不得分开,却被捕快强行拉开,推着张权就走。不明真相的邻居们,都以为张权真的是强盗,议论纷纷:“我说他以前家境一般,怎么突然就买了房子,开了这么大的布店?还给他儿子定亲。还以为他挖到了宝藏,原来是干这种勾当才发的财。”有几个和张权相识、知道内情的人,替他辩解:“他是个好人!这些东西都是他亲家王员外资助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诬陷!”可众人根本不信,一路上,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还跟着去看热闹。

杨洪等人押着张权回到府衙,侯爷正在堂上等着回话。众人把张权押进大堂跪下,将搜来的东西摆在一旁。杨洪禀道:“张权抓到了。”侯爷命人把锁在庭柱上的三个强盗也带过来,一起审问,又仔细查验了搜来的东西。

张权上前哭诉道:“大人,小人是本分良民,从来没见过这几个人,更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做盗贼,这完全是凭空陷害,求大人明察!”侯爷喝道:“既然没一起偷盗,这些赃物是从哪儿来的?”张权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小人自己辛苦挣来的,不是赃物。”他又质问强盗们:“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害我?”

强盗们却说道:“我们本来不想供出你,实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才招出来的。你就认了吧,省得再受苦!”张权高声喊冤:“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强盗,收了谁的钱,要来害我!”强盗们一口咬定:“张权,做事要讲良心!打劫庞县丞,就是你惹的祸。虽然你没和我们一起去,但抢来的东西都放在你家,你怎么能赖掉?”

张权又向侯爷禀道:“大人,小人在这儿住了快二十年了,从来没和人吵过架红过脸,怎么敢做这种犯法的事?要是真干了这勾当,早就搬到偏僻地方躲起来了,怎么还敢在闹市开店?大人不信,可以传四邻和地方上的人来问问,就知道小人平时的为人了。”

侯爷见他一直辩解不认罪,便对强盗们说:“你们这伙人,是不是把真强盗藏起来了,故意陷害好人?”说完,下令把强盗们再夹起来审问。众衙役一拥而上,五个强盗被夹得杀猪般惨叫,却还是一口咬定张权是同伙,死不松口,还说:“大人,他就是个小木匠,谁不知道他以前穷得叮当响,怎么突然就有钱买房子、开这么大的布店?光这一点就很可疑!”

侯爷听了,觉得有理:“没错!你一个穷木匠,怎么突然就暴富了?这可没法解释!”随即下令也把张权夹起来。张权上前再三解释,说这些钱是亲家王员外资助的,可侯爷根本不听。可怜张权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上了夹棍,又挨了一百杠子,几次昏死过去,实在熬不住,只能含冤招认。

侯爷见他招了,命人取下夹棍,又各打四十大板,把口供当作事实,依照法律判他们斩刑,搜来的赃物收归官府库房。张权的房屋和家产,全部变卖充公。画押签字后,张权被戴上脚镣手铐,押送到司狱司监禁。官府连夜写好文书,上报给上级。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张权无端遭此横祸,命运从此急转直下 。

这边张权被抓走后,事情分成了两头。陈氏看到丈夫被带走,当场哭晕过去,好在养娘眼疾手快将她救醒。她急忙让家里的伙计跟着去看情况,顺便把消息告诉两个儿子。此时,廷秀和文秀兄弟俩正在书院里专心读书,听到父亲被强盗诬陷的消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书本一扔,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连先生也跟着赶来看究竟。王家这边,徐氏得知消息,赶忙派几个家人去打听。

廷秀兄弟跟着家人赶到府衙时,张权已经被带进衙门审问。他们站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只听见父亲在里面辩解了好一会儿,接着就传来上夹棍的声音。兄弟俩急得不行,抬脚就要往衙门里冲,却被先生一把拉住:“你们要是进去,也会被牵连,到时候谁来替你们父亲申冤?”二人觉得先生说得在理,只好停住脚步。听着父亲在里面被夹得惨叫连连,他们忍不住大声喊冤,却被守门的衙役赶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个人架着张权从衙门里出来。张权双眼紧闭,半死不活的样子。兄弟俩又得知父亲被定罪斩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抱住父亲放声大哭,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权听到儿子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刚想叮嘱几句,就被杨洪一把推开廷秀,半拖半拽地带着张权往司狱司走去,一路疾行,片刻不停。

到了司狱司,杨洪把张权交给禁子,禁子打开监门,将张权推进去。廷秀兄弟想要跟进去,禁子却死活不让,“砰”地一声关上了监门。可怜兄弟俩一下子瘫倒在地,哭得死去活来。先生和伙计、家人们随后赶到,把廷秀扶起来劝道:“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先回家,再想办法。”

无奈之下,廷秀擦干眼泪,对禁子求情道:“各位大叔,我父亲实在是含冤受屈,还请你们多多关照,日后必有重谢。”禁子却冷笑道:“小官人,我们当差的,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千钱赊账不如八百现金。我们不管冤不冤,也不图什么重谢。现在有银子,就好商量;没有,那就算了,没人会催你。那些空话就别说了,我们可等不及。”廷秀只好说:“今天没带钱,明早一定送来。”禁子这才不耐烦地说:“行,走吧,我们心里有数。”

廷秀兄弟和众人没去王员外家,径直往阊门赶去看母亲。到了家门口,只见侯同知已经派人把房子锁了,两条封皮交叉贴着。陈氏和养娘正在门口痛哭,一见到儿子,三人抱头痛哭,悲伤之情又添几分,看得旁边的人都忍不住落泪,纷纷为他们鸣不平。伙计和家人们见这情形,也各自散去,另寻出路。

母子三人商量后,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先到王员外家借住。廷秀先进去通报,徐氏和女儿玉姐出来迎接,把他们请进房里。这时赵昂去杨洪家打探消息了,瑞姐得知后,也过来见礼。廷秀母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哭诉了一遍,徐氏听了也觉得凄惨,玉姐在一旁偷偷抹泪,只有瑞姐心里暗暗高兴,嘴上却假意安慰。

当晚,徐氏准备了酒菜招待他们,陈氏却一口都吃不下,只是不停地哭泣,徐氏怎么劝都没用。第二天,廷秀和母亲商量着去牢里探望父亲,可昨天答应了给禁子钱,现在却身无分文,正犯愁时,徐氏走了过来,知道情况后,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廷秀:“你先拿去用,要是不够,再跟我说。等你父亲回来,就好办了。”陈氏感激涕零:“亲家一直关照我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今又让你破费,我今生无法报答,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徐氏连忙说:“说什么呢!亲家正遭难,员外又不在家,我们也帮不上大忙,这点钱算什么!”

廷秀兄弟留下八两银子,把二两封好,央请先生一起到司狱司,将银子送给禁子。禁子嫌少,他们又加了一两,这才被允许进去,先生则在外面等候。禁子带着兄弟俩来到后监,只见张权倒在墙角的乱草堆上,双腿皮开肉绽,手脚被镣铐紧紧锁住,奄奄一息。

兄弟俩见状,只觉万箭穿心,哭喊着扑过去:“爹爹,孩儿在这儿!”他们想把父亲扶起来,张权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儿啊,我是不是在做梦?”廷秀哭着说:“爹爹,这飞来横祸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可怎么办?”张权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儿子们:“爹这辈子行善积德,没想到遭此恶报,要死在牢里。我死不足惜,只是王员外的大恩还没报答,死不瞑目啊!你们以后要是有出息,千万别忘了他。”廷秀坚定地说:“爹爹别担心,我们一定去上司衙门告状,救您出去!”张权却无力地摇头:“不行啊!强盗当堂指认,又不知道是谁陷害,告谁去?而且侯同知就在任上,就算告赢了,他们官官相护,也不会翻案,反而让你们白白受苦。你们年纪还小,能有什么办法?我受刑太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好照顾你们母亲,就当是孝顺我了。用心读书,将来有出息,给爹争口气……”说着说着,父子三人又抱头痛哭。

旁边有个叫种义的犯人,以前因为路见不平打死人,被判绞刑关在监里。他见这父子三人哭得伤心,心中不忍,便说道:“别哭了!我种义向来仗义,才惹上这官司。昨天见你们进来,以为真是强盗,没当回事。没想到竟然是冤枉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你们放心回去读书,以后你父亲的饮食,我来照应,不用送东西。他这棒疮虽然严重,但死不了人。监里的杂事开销,有我在,他们不敢找你们要钱。等新的按院大人来巡查,再去伸冤,说不定还有活路。”

廷秀兄弟听了,连忙跪地叩拜:“多亏您仗义相助,父亲要是能出来,一定报答您!”种义把他们扶起来:“别客气!先扶你父亲到我屋里休息。”说着,他卷起袖子,上前扶起张权,一步一步挪到自己的房间,让张权躺在自己床上,还拿出棒疮膏给他敷上。

廷秀见父亲有了依靠,稍微安心了些,拿出二两银子感谢种义,种义一开始不肯收,兄弟俩再三恳求,他才收下。父子三人依依不舍,无奈天色渐晚,禁子开始催促,他们只能含泪分别。出了监门,找到先生,一起回家。

路上,廷秀兄弟商量:“母亲住在王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在司狱司附近租间房子,方便照顾父亲。”他们回家跟母亲说了想法,第二天就用剩下的银子租了两间房,添置了些生活用品。廷秀跟徐氏说母亲要搬走,徐氏和玉姐苦苦挽留,可陈氏心意已决,她们只好派人相送,还送了些银米礼物。陈氏带着两个儿子和养娘搬进新房后,就去牢里看望丈夫,见面时,又是一番悲痛。兄弟俩住了几天,还是回到王家继续读书,但心里始终惦记着父亲,经常跑去探望,学业也渐渐荒废了。

暂且按下廷秀这边不表,单说赵昂在成功陷害张权之后,又和妻子盘算着如何把廷秀赶出王家。他妻子胸有成竹地说:“要让他走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得多花些银子。”赵昂迫不及待追问:“你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办成,花多少钱我都乐意。”

他妻子凑近低声谋划:“想让他离开,得把家里上上下下的男女仆人都用银子收买好。等父亲从京城回来,大家众口一词,都说廷秀在外面偷东西、嫖赌。父亲听得多了,自然会半信半疑。到时候咱俩再添油加醋,肯定能把他赶走。等廷秀走了,再慢慢对付玉姐。”赵昂觉得这计策妙极,当即拿出银子,逐个收买家中的婢仆。这些仆人们哪懂礼义廉耻,见钱眼开,纷纷点头答应。

没过多久,王宪从京城押送白粮回来,全家老小都赶来迎接。唯独廷秀因为母亲生病,回家探望,不在跟前。此时文秀已经长期在家照顾母亲,暂且不细表。王员外一进门就问:“三官怎么没见着?”众人都装作不知情地摇头。这时徐氏才接过话头,把张权被人诬陷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又补充道:“估计他是去看望父亲了。”王员外听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一会儿,廷秀匆匆赶回来与王员外相见。王员外又仔细询问张权的事情,廷秀哭着把遭遇说了一遍,跪地哀求王员外帮忙搭救。王员外安抚道:“你先安心读书,等我把家里的事理顺,再和你商量救你父亲的事。”廷秀拜谢后,回到书房。

第二天一早,廷秀心里记挂着母亲,也没跟先生打招呼,就又回家看望。可巧王员外起床后,就来书房拜访先生,却发现廷秀不在。先生告知廷秀一大早就出门了,王员外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悦。他和先生寒暄了几句分别后的情况,查看廷秀的功课,发现完成得很少。先生怕被责怪,连忙解释:“自从令亲家出事,令郎经常回去探望,学业确实有些荒废了。”王员外一听功课落下这么多,心里越发不满。

离开书房后,王员外碰到书童,便问:“知道三官去哪儿了吗?”这书童早已收了赵昂的银子,见主人询问,立刻说道:“三官最近经常在外面嫖赌,有时候整夜都不回来。”王员外将信将疑,把书童喝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又去问其他童仆,得到的竟然都是同样的说法。

老话说得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员外平日里最疼惜廷秀,可听了这么多人的谗言,也渐渐信以为真,暗自懊悔:“当初指望他读书成才,才收养他,还把女儿许配给他。没想到张权被问罪入狱,不知是真是假。廷秀又不争气,竟然嫖赌样样沾,以后岂不误了女儿终身?以前赵昂和瑞姐劝我,我还怪他们多管闲事,现在看来,倒是他们说对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边仆人们把王员外询问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报告给赵昂。赵昂得知计谋快得逞了,心中窃喜,跑到外面打探消息,正巧碰见丈人。不等王员外开口,他就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岳父,我还有句话想说,但又怕您怪罪,不知该不该讲。”王员外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不提了,你直说,现在又出什么事了?”

赵昂添油加醋地说:“自从您走后,张木匠成了强盗,被判了死罪关在牢里。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被冤枉的,可听他邻居说,这事千真万确。而且三官趁着您不在家,打着看望父亲的幌子,整天在外面嫖赌。街坊邻居知道了,都在议论您,说您攀了个强盗亲家,招了个不成器的女婿,连我都没脸见人了。早知道当初听我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王员外本来就有几分不满,被赵昂这番话一激,顿时火冒三丈,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当初是我一时糊涂,错怪你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赵昂见状,赶紧趁热打铁:“依我看,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王员外急忙追问:“你快说,怎么挽回?”

赵昂装出一副为大局着想的样子:“要是已经成亲,那确实没办法了。好在现在还没办婚事,岳父不如等廷秀回来,狠狠骂他一顿,赶出家门。然后赶紧请媒人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把玉姐嫁过去。廷秀年纪小,又没什么亲戚,就算去告状,官府见婚事没成,也不会管。再说他是强盗的儿子,官府更不会偏袒。这样一来,咱们家也不至于被人笑话。要是不听我的,以后玉姐没了依靠,出了丑,坏了咱家名声,到时候可就晚了!”

王员外要是个有主见的人,本该再去别处打听实情,也不至于做个有始无终的薄情之人。可他生性直爽,没往这方面想,竟然听信了赵昂的鬼话,连连点头称是。他知道妻子向来喜欢廷秀,怕她阻拦,也没去后面跟她商量,就和赵昂坐在大厅里,专等廷秀回来。

再说廷秀在家照顾完母亲,担心丈人询问,急忙往王家赶。到了厅前,见王员外和赵昂正坐着说话,便上前恭敬作揖。可王员外不仅没回礼,还黑着脸质问:“你不在书房读书,跑哪儿鬼混去了?”廷秀见他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母亲生病了,我回去探望。”

王员外不依不饶:“这倒罢了。我问你,我走之后,你做了多少功课?拿来给我看看。”廷秀如实说:“因为父亲被陷害,我整天四处奔走,书读得少,功课也不多。”王员外一听,怒不可遏:“当初收养你,还把女儿许配给你,指望你读书有出息。没想到你家是这种不务正业的人,做下这种丑事,丢尽了我家的脸!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趁我不在家,整天在外面鬼混,让人笑话!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嫁给你这种没出息的人,还有什么盼头?这里容不下你,赶紧滚,不然小心我揍你!”那些仆人们见家主盘问这事,生怕被叫去对质,都偷偷溜走了。

廷秀没想到丈人突然翻脸,心里又委屈又痛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爹爹,我们父子承蒙您大恩,一直想着报答。父亲不幸被人诬陷,我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您回来救他。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坏话,离间我们父子。孩儿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任凭您责罚,死也无怨。但要赶我走,我坚决不走!”说着,哭得肝肠寸断。

赵昂生怕王员外心软,在一旁煽风点火:“三官,事已至此,哭也没用,谁让你做那些不正经的事。”廷秀急得大喊:“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这是凭空捏造!”赵昂冷笑一声:“这话就不对了,谁会无缘无故冤枉你?岳父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肯定是你干了一两次,被人撞见了。现在岳父都查清楚了,你还想抵赖?”廷秀红着眼睛喊道:“谁看见的,叫他来当面对质!”

王员外抄起一根棒子,劈头就打:“畜生,还不滚!”廷秀不但没躲,反而扑过去抱住王员外痛哭:“爹爹,打死我也不走!”赵昂赶紧上前拉扯,假惺惺地劝道:“三官,岳父脾气倔,你先听他的暂时离开,等他气消了,肯定还会想你,到时候不还是一家人?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你就是哭死,他也听不进去。”

廷秀看着王员外凶狠的样子,再听赵昂在旁边冷言冷语,心里明白这都是他在捣鬼,知道自己在王家待不下去了,便说:“既然这样,让我拜别母亲再走。”王员外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连先生也不让他见。赵昂在后面连推带搡,把廷秀往门外赶:“三官,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见什么岳母!”就这样,廷秀被赶出了王家大门。真是“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曾经亲密的翁婿关系,在谗言和阴谋下,瞬间支离破碎 。

徐氏在里屋听到堂中传来喧闹和哭泣声,起初还以为王员外又在教训小厮,没往心里去。家中的童仆们也都守口如瓶,没有一个人透露半点风声。直到午后,她听说连先生都被打发走了,心里这才犯起了嘀咕,询问家中的仆人,大家都推说不知情。

到了晚上,王员外回到房中,徐氏赶忙询问缘由,这才知道廷秀被人搬弄是非,已经被赶出了家门。徐氏急忙为廷秀辩解,劝说丈夫把人再请回来。可王员外早已被谗言蒙蔽了心智,铁了心不肯,还指责徐氏护短。

玉姐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如同刀割一般,却又不敢在父母面前表露出来,只能躲在背地里偷偷哭泣。徐氏放心不下,好几次偷偷派人去请廷秀回来见面。可那些仆人们早就和赵昂串通一气,每次都推脱说找不到人。

暂且不说徐氏母女这边,再看廷秀离开王家后,心里又痛苦又懊恼,失魂落魄地一路乱走。走到家门口时,正好碰见文秀站在门首,文秀见哥哥神色不对,忙问:“哥哥怎么又回来了?”廷秀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文秀又追问:“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气成这样?”

过了好一会儿,廷秀才把在王家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弟弟。文秀听后叹道:“人情冷暖,向来如此,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王员外平日里对我们父子恩重如山,怎么刚回来就突然变了脸。再加上赵昂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现在先别告诉母亲,免得她知道了更伤心。”廷秀觉得弟弟说得在理,点了点头。

第二天,廷秀来到牢中看望父亲。此时张权多亏了种义的照顾,棒疮已经痊愈,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廷秀又把自己被赶出王家的事哭诉了一番。张权听了,不禁感叹王员外有始无终。种义在一旁分析道:“这么说来,你父亲被陷害的事,搞不好也是赵昂在背后捣的鬼!”张权有些疑惑:“我和他往日无冤无仇,应该不至于吧!”廷秀回忆道:“只有定亲的时候,听说他夫妻二人嫌弃我家是木匠,劝岳父不要招我做女婿。岳父没听他们的,还把他们数落了一顿。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

种义一拍大腿:“这么说,肯定是他了!现在先别管到底是不是他干的,新按院马上就要到镇江了,小官人可以请人写张状子去告状。就说赵昂花钱买通捕快和强盗,故意陷害你们。让他们自己去辩解。要是真的是他干的,到时候动了刑,肯定有人会招出实情。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大损失。”张权父子觉得这主意不错,连连称是。廷秀告别父亲出了监牢,和弟弟商量好后,请人写好了状词,准备前往镇江告状。

俗话说:“机不密,祸先行。”这种事本该悄悄谋划,可张权为人老实,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种义又是个直性子,说话口无遮拦,这番对话不小心被一个禁子听到了。这个禁子和杨洪是姑舅兄弟,他一听这消息,立刻跑去给杨洪通风报信。

杨洪得知后吓了一跳,急忙来找赵昂商量对策。他走到王员外家门口,没敢直接进去,看见一个小厮从里面出来,便请他帮忙通报:“我是府前姓杨的,找赵相公有点事。”赵昂猜到是杨洪,赶紧出来相见,问道:“杨兄找我有什么事?”杨洪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焦急地说:“张廷秀已经知道是你我害了他,马上要去按院告状。要是状子被受理了,一审问,用了刑,万一有人扛不住,把实情招出来,咱们可就完了!幸亏我表弟听到消息来报信,我这才赶紧来和你商量。”

赵昂听了,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杨洪狠声道:“一不做,二不休,你出点银子,我出点力,把这两个小子也除掉,才能斩草除根!”赵昂说:“银子不是问题,可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他们?”

杨洪胸有成竹地说:“这好办!他们家里穷,肯定舍不得雇船,多半会去搭顺路的船。我把船伪装成捕盗船,让我弟弟和两个帮手把船停在阊门。再让我表弟去打听他们出发的日子,悄悄跟着出城,把他们骗上船。我先去镇江等着。两个毛头小子懂什么,等船开到江中间,直接把他们推进水里,不就一了百了了?”赵昂一听,大喜过望,连忙进屋取出三十两银子递给杨洪:“麻烦杨兄多费心,一定要办成!事情成了,我还有重谢!”杨洪收了银子,匆匆告辞离去。

再说廷秀打听到按院已经到了,拿了写好的状词,准备前往镇江告状。这时陈氏的病已经好了,知道王员外把廷秀赶走的事,也只能无奈叹息。听说儿子要去告状,她担心地对廷秀说:“你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个人去,我怎么能放心?还是兄弟俩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廷秀有些犹豫:“要是弟弟去了,母亲您在家没人照顾啊。”陈氏安慰道:“来回也就几天时间,还有养娘在家陪着我,你不用担心。”

廷秀听了母亲的话,便收拾好盘缠,又到牢中告别了父亲,背上行李,前往阊门找船。刚走到渡僧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二位小官人要去哪儿?”廷秀回答:“去镇江。”那人热情地说:“去镇江的便船就在这儿,又快又稳当!”廷秀一听,停下脚步和文秀商量:“要是有便船,可比挤在普通航船上舒服多了。”文秀点头说:“听哥哥的。”

廷秀问船家:“船在哪儿?现在能开吗?”船家解释道:“我们这船是本府理刑厅征用去办公事的,顺道捎上一两个人,赚点钱买酒喝。要是没人搭,也就算了,反正也不耽误事儿。”廷秀说:“那行,带我们一起去吧。”船家领着他们上了船,安排在船尾住下。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背着行李走了过来,船夫赶忙迎上去扶他上船。这人一上船就问:“这两个孩子是什么人?”船夫赔笑道:“这两位小官人也要去镇江,您行行好,让我们捎带一程,赚点酒钱。”这人装模作样地说:“就这两个还行,再多可不行。”船夫连忙保证:“就他们俩,偶然碰上的,绝不多带人。”说完,立刻开船出发。

原来这人正是杨洪的弟弟杨江,船夫和另外一人则是他的帮手。杨江假惺惺地问:“二位小官人贵姓?家住哪里?去镇江有什么事?”廷秀便把自己的姓名、住址,以及父亲被陷害,要去按院告状的事都说了一遍。杨江故作同情地说:“原来是好人家的孩子,太可怜了!船尾地方小,住着不方便,到舱里来坐吧。”廷秀感激地说:“那就多谢您了!”兄弟俩搬到舱中住下。

一路上,杨江表现得十分热情,又是买酒买肉招待,还说要在衙门里帮他们打点。廷秀兄弟俩涉世未深,只当遇到了好人,对杨江感激不已。这船本就是捕盗的快船,又赶上顺风,连夜赶路,第二天傍晚就到了镇江。船家向廷秀要了船钱,假装催他们上岸。

廷秀拿起行李准备下船,杨江却拦住他,假装生气地对船家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这两位小官人从没出过远门,天都黑了,让他们上哪儿找住的地方?”又转头对廷秀说:“别听他的!今晚就在船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找客栈,顺便去察院打听按院什么时候开始审案,还能省下今晚的房钱,多好!”

廷秀兄弟俩信以为真,连声道谢,又把行李放了下来。杨江拿出钱让船夫去买酒肉,还特意交代把船开到僻静的地方停泊。船夫答应着,把船一直撑到西门闸外,找了个宽阔的江面停下,然后把做好的酒菜送进舱里。

杨江不停地劝酒,把廷秀兄弟俩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瘫倒在舱中。此时,杨洪早已按照约定在此等候。船夫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杨洪立刻跳上船,几人迅速解开缆绳,悄悄把船摇出江口,顺着水流向下游驶去。

过了焦山,到了一片开阔的江面,杨洪和杨江拿出绳子,把廷秀兄弟俩紧紧捆住。兄弟俩被绳子勒得生疼,从醉梦中惊醒过来,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刚要呼喊,就被杨洪、杨江两人高高扛起,“扑通”一声,扔进了滚滚江水中。可怜这两个聪明伶俐的少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化作了江中的一缕冤魂 。

长江水流何等湍急!江水从四川、湖广、江西一路奔涌而下,如同沸腾的开水般汹涌,到了镇江后,更是直直地流向大海。哪怕是一块砂石落入江中,也会顺着水流被冲走。可偏偏廷秀兄弟俩被扔进水里后,竟然逆流而上。杨洪、杨江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惊讶不已,连忙调转船头追上去,各自抄起篙子,朝着兄弟俩的头上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他们身子不到一尺时,突然三四个大浪袭来,一下子把廷秀兄弟冲得远远的,连杨洪他们的船都险些被掀翻,篙子自然也没能伤到兄弟俩。杨江心想,在这样的江水中,他们肯定活不成了,便把船又驶回江边停泊。第二天一早,他们开船回到苏州,向赵昂复命。赵昂得知事情办妥,心中大喜,又拿出三十两银子给杨洪。杨洪却嫌钱少,两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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