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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事就像下棋一样,输赢变幻莫测,难以捉摸。但只要心里秉持公平正义,就能把恩怨是非分得清清楚楚。

唐玄宗天宝年间,长安有个读书人叫房德,他长着方正的脸庞、大大的耳朵,身材高大魁梧。三十多岁的他,生活贫困潦倒,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全靠妻子贝氏织布维持生计。

这一年深秋,房德头上还裹着破旧的头巾,身上穿着一件旧葛衣。那葛衣的布料已经一缕缕地裂开,看起来就像蓑衣。他心里想着:“天气越来越冷,我这副模样怎么出去见人?”他知道妻子还剩下两匹布,就想讨过来做件衣服。

谁料房德的妻子贝氏出身普通人家,心胸狭窄,还心肠狠毒。她口才极好,能言善辩,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活的说成死的,是个特别能搬弄是非的人。贝氏见房德没什么谋生的本事,只能靠自己养活,经常欺负他。房德因为时运不济,说话也没底气,每次都只能忍让,渐渐地有些怕老婆了。

这天,贝氏正发愁,觉得老公如此狼狈,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她埋怨父母,觉得自己嫁错了人,毁了一辈子,心里正烦恼着。房德来要布,正好撞在她气头上。贝氏说道:“你这么大一个男人,不能出去挣钱,靠着女人过日子。现在连衣服都要我来操办,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房德被这一顿数落,满脸羞愧。可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地说:“娘子,一直以来多亏你辛苦操持,我心里特别感激。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以后肯定会有好日子的。你就把这布借给我,等我以后发达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贝氏摆摆手说:“你的甜言蜜语哄了我这么多年,我才不信呢。这两匹布我还要留着给自己做衣服过冬,你别想了。”房德不仅没拿到布,还受了一肚子气。他本想和妻子大吵一架,但又怕她伶牙俐齿,嗓门又大,被邻居听见笑话,只好忍气吞声,气冲冲地出了门,想着找个相识的人借点东西。

房德在街上走了大半天,一个能借到东西的人都没遇到。偏偏天公也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风雨。他身上那件破旧的葛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冻得浑身发抖,只能冒着风雨,跑到前面一座古寺里躲避。这座古寺名叫云华禅寺。

房德走进寺庙,看见左廊的门槛上已经坐着一个高大的汉子,殿里有个老僧正在诵经。他便在右廊的门槛上坐下,呆呆地望着天空。不一会儿,雨渐渐停了,房德心想:“得赶紧走,不然一会儿雨又下大了。”

他刚要起身离开,一转头,看见墙上画着一只鸟,羽毛、翅膀、脚、尾巴都画全了,唯独没有画鸟头。要说房德也是心大,自己饥寒交迫都顾不上,却还有心思品评这幅画。他心里琢磨:“常听人说画鸟要先画头,这画法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而且还没画完,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想一边看,越看越觉得这鸟画得有趣,就自言自语道:“我虽然不懂画画,但想来画个鸟头也不难,不如我把它画完。”于是,他到殿里跟和尚借了一支笔,蘸满墨汁,回来把鸟头画上了。画完一看,倒也不算太难看,他心里还有些得意:“我要是学画画,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成就。”

房德刚画完,左廊那个汉子就凑过来观看。他把房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堆满笑容,走上前说:“秀才,借一步说话。”房德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那汉子说:“秀才别多问,跟我走,有好事。”

房德正处于穷困潦倒的境地,听到有好事,喜出望外。他把笔还给和尚,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葛衣,就跟着那汉子走了。

当时风雨虽然停了,但地上满是泥泞,房德也顾不上这些。他们离开云华寺,一直走到升平门外的乐游原旁边。这地方十分偏僻冷清。那汉子在一扇小角门上连敲三声,过了一会儿,有个同样高大的汉子开门出来,看见房德,也显得很高兴,上前打招呼。

房德心里犯嘀咕:“这两个汉子是什么人?不知道带我来有什么好事?”他问道:“这是谁家?”两个汉子回答:“秀才进去就知道了。”房德走进门,两个汉子又把门关上,带着他往里走。

房德一看,眼前杂草丛生,衰草遍布,原来是一座破败的花园。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半塌的亭子里,里面又走出来十四五个汉子,个个身材魁梧,面目凶狠。这些人看见房德,脸上都露出笑容,说道:“秀才请进。”

房德心里暗暗吃惊:“这些人行为诡异,且看他们要说什么。”众人把房德迎进亭子,相互见过礼后,请他在板凳上坐下,问道:“秀才贵姓?”房德说:“小生姓房,不知各位找我有什么事?”

一开始带他来的那个汉子说:“不瞒你说,我们兄弟几个是江湖上的豪杰,专门干一些不需要本钱的买卖。但我们都是有勇无谋的人,前几天差点出大事。所以我们对天祷告,想找个足智多谋的好汉,让他当大哥,指挥我们。之前云华寺墙上那只没画完的鸟,就是我们对天祷告时设下的誓愿,意思是找个能让我们‘羽翼俱全’的领头人。如果我们该兴旺,上天就会派个英雄好汉来把鸟画完,我们就把他请来当头领。等了好几天,都没遇到合适的人。今天可算天随人愿,遇到秀才你相貌堂堂,一定智勇双全,就是我们命中注定的寨主。以后兄弟们都听你指挥,保准能一辈子安稳快活,多好啊!”说完,他对其他人喊道:“快去杀牲口,祭拜天地。”有三四个人听了,一溜烟跑向后面。

房德一听,心想:“原来这些人是一伙强盗。我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怎么能做这种事?”他连忙说:“各位壮士,让我做别的事还可以,这件事我实在不能答应。”众人问:“为什么?”房德说:“我是读书人,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个好前程,怎么能做犯法的勾当?”

众人劝道:“秀才你这话就不对了。现在杨国忠当宰相,卖官鬻爵,只要有钱就能做大官。没钱的话,就算像李太白那样有才华,也受他的气,连科举都中不了。要不是他能辨识番书,恐怕现在还是个普通读书人。不冒犯地说,看你现在这模样,也不像是有钱的,还指望做什么官?不如跟我们干,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穿好衣服,分大把的银子,还让你当首领,多潇洒自在。要是以后有机会,占个山寨,称王称霸都可以。”

房德听了,犹豫不决。那个汉子又说:“秀才要是实在不肯,我们也不勉强。但你只能进不能出,不答应,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要了你的性命。”说着,众人都从靴子里“飕”地拔出刀来。

房德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了十几步,说道:“各位别冲动,容我再考虑考虑。”众人说:“答不答应,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商量的?”

房德心里盘算:“这地方荒郊野外的,要是不答应,肯定白白送命,还没人知道。不如先答应他们,等明天找机会脱身,再去报官。”主意打定,他就说:“承蒙各位壮士看重,只是我平时胆子小,恐怕做不好这事。”众人说:“没关系,刚开始胆子小,做几次就习惯了。”房德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听各位的。”

众人一听大喜,把刀又插回靴子里,说道:“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都以兄弟相称。快拿衣服来给大哥换上,好去拜天地。”说完,有人进去捧出一套华丽的衣服、一顶新唐巾和一双新靴子。房德换上之后,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和之前大不一样。众人齐声称赞:“大哥这气度,别说当首领,就是当皇帝也绰绰有余。”

古人说:“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房德本是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这样华丽的衣服,从来没穿过。如今突然换上一身崭新的华服,心里不由得开始动摇。他把众人之前说的话细细琢磨了一番,反而觉得很有道理,心想:“现在杨国忠当宰相,公然收受贿赂,不知道埋没了多少有真才实学的人。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学问,怎么可能通过正常途径做官?如果做不了官,一辈子穷困潦倒,确实还不如跟着这些人逍遥自在。”

他又想到:“现在都深秋了,我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葛衣。找妻子要匹布做件衣服,都没能如愿。去求亲戚朋友帮忙,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慷慨相助。相比之下,还是这些人讲义气,和我素不相识,就给我穿这么好的衣服,还推举我当首领。就算跟着他们冒险干一场,也能享受半辈子快活日子。”可转念又一想:“不行不行,万一被官府抓住,这条命就没了。”

房德心里七上八下,各种念头不断冒出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只见众人忙着摆设香案,抬出一头猪、一只羊,在天地牌位前排列整齐。连房德在内一共十八个人,一齐跪下,拈香起誓,歃血为盟。祭拜完天地后,众人又和房德结拜为兄弟,各自通报了姓名。

没过多久,酒菜就摆上了桌。众人请房德坐在首席,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和醇香的美酒,大家尽情吃喝。房德平日里只能吃些粗茶淡饭,还经常吃不饱,偶尔有点酒肉,也不能痛痛快快地享用。今天这样的盛宴,对他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而且众人还轮流给他敬酒,一口一个“大哥”,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起初房德还在犹豫要不要干这行,现在已经彻底动心,打算死心塌地跟着这些人干了。他心里盘算:“说不定我命中注定有一番造化,遇到这班兄弟相助,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就算运气不好,只干个两三次,搞到些财物就收手,应该也没人会发现。然后再想办法打通杨国忠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那该多好。就算不幸事情败露,我也已经享受过了,到时候就算被砍头,也心甘情愿,总比一辈子忍饥受冻、饿死强。”就像诗中说的那样:“风雨萧萧夜正寒,扁舟急桨上危滩。也知此去波涛恶,只为饥寒二字难。”

众人你一杯我一盏,一直喝到黄昏时分。有个人提议:“今天是大哥入伙的好日子,不如马上干一票,讨个吉利?”众人纷纷附和:“说得对!不过去哪家动手好呢?”房德说:“要说京都的富家,就数延平门外的王元宝最有钱。而且他家在城外,没有官兵巡逻,前后的路我都很熟悉。去他家一趟,抵得上抢十几家了。不知道各位觉得怎么样?”

众人听了高兴地说:“不瞒大哥,我们早就盯上这老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想到和大哥想到一块儿去了,真是心有灵犀。”于是大家收起酒席,取出硫磺、焰硝、火把、武器等物,一一收拾妥当。只见他们白布包头,靴子裹脚,脸上涂着黑红颜料,手里拿着刀斧,衣裤刚刚过膝,腰间紧紧系着裹肚和搭膊,看上去就像一群妖魔冲进人间,又似一群虎豹闯入山林。

众人准备就绪,等到深夜一更过后,出了花园,把园门反锁好,便朝着王元宝家疾驰而去。延平门离乐游原大约六七里路,没过多久就到了。

话说这王元宝是京兆尹王鉷的族兄,他家富可敌国,天下闻名,连唐玄宗都曾召见过他。三天前,他家遭了小偷,丢了不少财物。王元宝向王鉷告状后,王鉷责令捕快捉拿盗贼,还派了三十名士兵到王家保护。没想到房德这群强盗运气太差,正好撞进了这个圈套。

当时,众强盗取出火种点燃火把,四周亮如白昼,他们挥舞着刀斧,一路砍开王家大门冲了进去。王家负责防护的士兵和家人们都从睡梦中惊醒,赶紧敲锣呐喊,各自拿着棍棒上前捉拿强盗。附近的邻居听到动静,也赶来帮忙。

这群强盗见人越聚越多,心里慌了,便放起火来,想趁乱逃跑。王家人分成两拨,一半人救火,一半人追赶。众人将强盗们团团围住,强盗们拼死抵抗,还打伤了几个庄客。但终究寡不敌众,好几个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拼尽全力才逃脱,房德也在被打翻的人当中。

众人用绳索将房德等人捆了起来,等到天亮,押送到京兆尹衙门。王鉷将案子交给畿尉审理。

这位畿尉名叫李勉,字玄卿,是皇室宗亲。他生性忠诚正直,崇尚正义,胸中怀有安邦定国的才能和济世救民的志向。可惜李林甫、杨国忠先后担任宰相,他们嫉贤妒能,祸国殃民,导致李勉一直被埋没在低级官职上,无法施展才华。

畿尉这个官职虽然品级不高,但掌管刑狱,凡是抓到的盗贼都由其审讯,上司交付的案件也都委托其调查。因此,历任畿尉大多是酷吏,惯用周兴、来俊臣、索元礼等人发明的那些残忍刑罚。这些刑罚都有什么名目呢?有一首《西江月》词描述得很形象:“犊子悬车可畏,驴儿拔橛堪哀。凤凰晒翅命难捱,童子参禅魂捽。玉女登梯景惨,仙人献果伤哉。猕猴钻火不招来,换个夜叉望海。”

那些酷吏,一方面靠严刑峻法树立威严,另一方面为了迎合权贵的嘱托,不管案情是真是假,一味用残酷的刑罚逼迫犯人认罪,编造罪名。哪怕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到了他们手里,也会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有多少忠臣义士因此含冤而死。

只有李勉和其他畿尉不一样,他办案主张宽厚公正,从来不使用那些残酷的刑罚,审理案件注重查明真相,因此在他手上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

那天,李勉正在衙门处理公务,京兆尹把这个案子交了下来。十几个强盗和五六个受伤的庄客,一起跪在公堂上,行凶的刀斧都堆放在台阶下面。李勉抬眼一看,发现这些人当中,只有房德身材魁梧,气质出众,心里暗想:“这样一条好汉,怎么会沦为强盗呢?”心中顿时生出怜悯之情。

李勉先传唤负责巡逻的士兵和王家庄客,询问了被抢劫的经过,然后又问众强盗的姓名,逐一详细审问。这些人都是当场被抓的,还没等用刑,就全都认罪了,并且供出了同伙的藏身之处。李勉立刻派捕快去缉拿其余党羽。

轮到审问房德时,房德爬到案前,含泪说道:“小人从小读书,本来不是盗贼。只是因为家境贫寒,昨天去亲戚家借钱,途中被大雨困在云华寺,被这群人用计诱骗,还遭到威逼,实在是出于无奈才加入他们。”接着,他把画鸟以及入伙前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李勉本就爱惜房德的相貌才能,又听他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可怜,就想放了他。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同案犯,单独放了一个人,难以服众。况且这是上司交代的案子,该怎么向上司交代呢?除非这样……”于是,他故意大声呵斥房德退下,吩咐给所有人戴上枷锁,关进监狱,等抓到其余党羽后再一并审问。受伤的庄客则让他们回家调养,负责巡逻的人记功给予赏赐。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李勉把狱卒王太叫进衙门。原来王太当年误触了本官,被诬陷判了死罪,也是多亏李勉查明真相,才得以留在衙门当差。王太对李勉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只要是李勉交代的事情,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办。因此,李勉推荐他当了狱卒的头儿。

李勉对王太嘱咐道:“刚才那群强盗里,有个叫房德的。我看他相貌堂堂,谈吐不凡,是个还没遇到机会的豪杰。我想放了他,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直接释放,所以把这件事托付给你。你找个机会,放他逃走。”说着,李勉拿出三两银子,让王太转交给房德,当作路费,让房德尽快逃往远处,不要在附近逗留,以免再次被抓。王太担心地说:“大人的吩咐,我怎敢不照办?但我怕这样会连累其他狱卒,这可怎么办?”李勉说:“你放走他之后,立刻带着妻子儿女躲到我衙门里,所有的文书都记在你名下,这样其他人就不会有事了。”

李勉接着说:“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个亲随,不比干这狱卒的差事强多了?”王太听了,满心欢喜地说:“要是能得到相公收留,在衙门里伺候您,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把银子揣进袖子里,急匆匆地跑出衙门,来到监狱,对小牢子们交代说:“新抓进来的囚犯,还没受过刑,别让他们聚在一起,免得闹出什么乱子。”小牢子们听从吩咐,把囚犯们分散开来。

王太单独带着房德,走到一个偏僻角落,把李勉的好意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将银子交给他。房德感动得不行,说道:“麻烦禁长哥替我谢谢相公,小人今生要是不能报答这份恩情,来世做牛做马也要酬谢!”王太叮嘱道:“相公一片好心救你,哪是图你的报答?只盼你出去后,改邪归正,别辜负了相公救你一命的大恩。”房德连连点头:“多谢禁长哥指点,我一定牢记在心。”

等到傍晚,王太跟其他牢子一起,给囚犯们上囚床。他第一个就从房德开始,然后按顺序来。趁大家手忙脚乱的时候,王太瞅准机会,悄悄走到房德身边,把他扶起来,打开枷锁,又把自己的旧衣帽给他穿上,领着他来到监狱门口。幸好里里外外都没人走动,王太急忙打开狱门,一把将房德推了出去。

房德撒开腿就跑,也顾不上路面高低,也不敢回家,一路奔出城门,连夜逃走。他心里盘算着:“多亏畿尉相公救了我的命,现在我该投奔谁好呢?听说当今安禄山最受皇上宠信,还喜欢招揽豪杰,不如去投奔他!”于是,他朝着范阳的方向赶路。

也该他运气好,在路上正巧遇到老朋友严庄,严庄当时是范阳长史。通过严庄的引荐,房德见到了安禄山。那时安禄山早就心怀不轨,一心招纳各路逃亡和反叛的人。他见房德相貌出众,说话也合心意,就把房德留在了自己部下。房德在范阳待了一段时间后,偷偷派人把妻子接到了这里。这正是:挣破天罗地网,撇开闷海愁城。得意尽夸今日,回头却认前生。

当天晚上,王太跟其他牢子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还把钥匙都交代清楚,出了监狱门,回到家中,收拾好行李,带着妻子,连夜躲进了李勉的衙门,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其他牢子,第二天早上放囚犯们去方便,一看房德,枷锁扔在一边,人早就没影了。众人吓得脸色煞白,叫苦连天:“这么严实的刑具,这死囚犯到底是怎么挣脱逃走的?这下可要连累我们吃官司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跑的!”大家围着监狱四处查看,墙壁上砖瓦一块没掉,连泥屑都找不到,纷纷惊叹:“这死囚犯昨天还哄畿尉相公说是初犯,没想到是个老手。”

其中一个牢子说:“我去告诉王狱长,让他赶紧去禀报官府,派人捉拿。”这人跑到王太家,见门紧紧关着,使劲敲门也没人答应。隔壁邻居走过来,说:“他家昨晚闹腾了两个更次,估计是搬走了。”牢子不信:“王狱长没说要搬家啊,怎么会这样?”邻居说:“这就一间屋子,敲门没反应,难不成睡死过去了?”牢子觉得有理,用力推开门,发现门是用木棍反撑着的,屋里只剩下几件笨重的家具,一个人都没有。

牢子心想:“真奇怪,他怎么也走了?这死囚犯该不会是他放走的吧?不管是不是,先把这事推到他身上再说。”他重新关上门,也没回监狱,直接跑到畿尉衙门。

正好李勉在处理早上的公务,牢子上前把事情禀报了一遍。李勉装作惊讶地说:“一直以为王太做事小心,没想到这么大胆,竟敢放走重犯。估计他也跑不远,你们四处去打听,抓到人的有重赏。”牢子磕头退下。李勉写好文书上报给府里。王鉷以李勉疏忽职守为由,上奏朝廷,李勉因此被罢官,成了平民。朝廷还贴出告示,悬赏捉拿房德和王太。

李勉当天就交回官印,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他把王太混在女眷当中,一起带回了家。这正是:不因济困扶危意,肯作藏亡匿罪人?

李勉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而且他做官清廉,一分钱都不敢乱拿,等到被罢官,还是和以前一样穷困。回到家乡后,他亲自带着仆人,种地维持生计。在家过了两年多,日子越发艰难,于是告别夫人,带着王太还有两个家奴,去寻访老朋友。

他们从东都出发,一路走到河北。听说老朋友颜杲卿刚当上常山太守,李勉就打算去拜访他。路过柏乡县时,这里离常山还有两百多里。李勉正走着,突然看到一队开道的人马,手里拿着白棒,大声吆喝:“县令大人来了,还不下马!”李勉赶紧把马牵到一边避让。

王太远远望去,只见县令头上撑着黑色的伞盖,身下骑着白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李勉释放的房德,连忙说:“相公不用躲,这县令就是房德。”李勉听了,心中一喜,说:“我就说他是个没遇到机会的豪杰,果然没错。但不知道他怎么就当上了官?”

他本想上前问问,又一想:“我要是问了,他肯定以为我知道他在这里做官,是来找他报恩的,还是别问了。”于是叮嘱王太别出声,把头转过去,等房德过去。

房德渐渐走近,一眼就看到李勉背对着他站着,王太也在旁边,又惊又喜,连忙叫随从停下,自己跳下马,走上前作揖道:“恩相见了房德,怎么不叫我一声,还把头转过去?差点就错过了!”李勉还礼说:“怕耽误您办公,所以没敢打扰。”房德热情地说:“这说的什么话!难得恩相来到这里,请到我的衙门里坐坐,咱们叙叙旧。”

李勉赶路赶得又累又乏,又见房德一片真诚,就答应道:“既然你这么热情,那就聊一会儿。”于是两人上马并肩而行,王太跟在后面。没多久就到了县衙,一直走到厅前才下马。房德请李勉到后堂,又转到左边一个书院里,吩咐随从不用跟进来,只留一个心腹陈颜在门口等候,同时派人去准备丰盛的宴席。他让人把李勉的四匹马牵到马棚喂养,行李也让王太他们搬进书院,还让人到衙里叫两个家人来伺候。这两个家人,一个叫路信,一个叫支成,都是房德当县尉的时候买的。

房德为什么不让随从进来呢?原来他平日里总冒充是宰相房玄龄的后人,在别人面前炫耀家世。同僚们不知道他的底细,还真信了,对他十分敬重。今天李勉来了,他担心一见面,李勉提起自己以前当强盗的事,要是被人听到传开,自己就会被人笑话,官也做不下去了,所以才不让随从进来,这也是他的小心思。

李勉走进书院,只见这里是三间向阳的屋子,旁边还有两间厢房。书室门窗宽敞,光线明亮,正中间挂着一幅名人山水画,摆着一个古铜香炉,炉里飘着阵阵香气。左边放着一张湘妃竹榻,右边书架上堆满了书。窗边的桌子上,整齐地摆着笔墨纸砚。院子里种着各种花木,布置得十分雅致。这地方是县令休息的地方,所以才这么整洁。

房德请李勉进了书房,急忙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屋子中间,请李勉坐下,自己就要磕头行礼。李勉赶紧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行这么大礼?”房德诚恳地说:“我本来是个等死的囚犯,多亏恩相救我出来,还送我盘缠,我才能逃到这里,有了今天的日子。恩相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怎么能不拜?”李勉为人正直,觉得房德说得在理,就受了他两拜。

房德拜完起身,又向王太行礼致谢,随后带着李勉、王太以及另一个家奴到厢房坐下。他再三叮嘱:“要是有衙役来问,千万别说以前的事。”王太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房德回到书房,拉过一把椅子,在侧面陪着李勉坐下,感慨道:“多亏相公救命,我日夜感激,一直没机会报答,没想到今天竟能重逢。”李勉摆摆手:“你当时只是一时落难,我不过顺手帮忙,算不得什么恩德,你不必放在心上。”

两人喝过茶,房德又问:“不知恩相如今在何处任职,怎么会路过这里?”李勉叹了口气:“就因为放了你,京兆尹说我失职,把我罢官了。我在家闲着没事,就四处游历,放松心情。这次想去常山拜访老朋友颜太守,路过此地,没想到竟遇到你,还看到你当了官,我心里真高兴。”

房德面露愧色:“原来是因为我连累恩相丢了官职,我却在这里做官,实在惭愧。”李勉豁达地说:“古人重义气,为朋友连性命都不顾,丢掉小小官职又算什么?我更想知道,你离开后去了哪里,怎么当上县令的?”

房德解释道:“我逃出监狱后,跑到范阳,幸好遇到老朋友,把我引荐给安禄山。他很赏识我,半年后就让我做了县尉。后来县令去世,他就推荐我当了县令。我才疏学浅,实在怕辜负了这份重任,还望恩相多指点。”

李勉虽已不是官员,但早听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见房德是安禄山举荐的,担心他日后误入歧途,便借着教导的机会劝诫道:“做官不难,关键是上要对得起朝廷,下不伤害百姓。遇到危险,哪怕有刀山火海,也不能动摇原则。千万不要被坏人迷惑、被小利诱惑,否则一时侥幸,却会遗臭万年。你要是能坚守这个原则,别说当个县令,就是宰相也能胜任。”房德恭敬地说:“恩相这番话,我一定铭记终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投机。

不一会儿,路信来禀报:“酒席已经准备好了,请老爷入席。”房德起身,邀请李勉到后堂。只见摆着上下两席,房德让随从把下席移到旁边。李勉见他要侧坐相陪,连忙说:“你这样太见外了,还是面对面坐吧。”房德推辞:“恩相是长辈,我陪坐已经不合规矩,怎敢平起平坐?”李勉坚持:“我们现在是朋友,不必这么客气。”在李勉的坚持下,随从又把席面移回对面。

酒菜上桌,乐师们开始演奏。宴席十分丰盛,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也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宾主二人边吃边聊,十分尽兴,一直喝到深夜才散。王太等人也在另一处得到了款待。

此时两人关系越发亲密,手挽手一起回到书院。房德让路信拿来一套招待上司的被褥,亲自铺床、摆放夜壶。李勉连忙阻拦:“这些事让仆人做就好,怎能劳你动手?”房德诚恳地说:“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一辈子给您当仆人,也报答不了万一,这些小事算什么?”床铺好后,房德又让人在旁边加了一张床,打算陪李勉过夜。李勉见他如此真诚,越发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他更加敬重。

两人挑灯夜谈,敞开心扉,分享各自的志向,越聊越投缘,只恨相识太晚。直到深夜,才各自休息。第二天,同僚们听说房德来了贵客,纷纷前来拜访。房德只说李勉是当年对自己有恩的人,同僚们为了讨好房德,也都摆下宴席招待李勉。

此后,房德整日陪着李勉喝酒聊天,既不处理公务,也不进县衙,照顾李勉比侍奉父母还要尽心。李勉见他为了陪自己耽误工作,反而觉得过意不去。住了十几天,李勉执意要走。房德极力挽留:“恩相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这么快就走?至少再住几个月,我派人送您去常山。”李勉推辞:“你这份情谊我心领了,但你是一县之长,因为我耽误工作,要是被上司知道,影响不好。我去意已决,勉强留下也不自在。”

房德见留不住,只好说:“既然恩相一定要走,我也不强留。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明天我设一场宴席,咱们好好聚一天,后天再走,行吗?”李勉只好答应:“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多留一天。”

房德留住李勉后,让路信跟着自己回县衙,准备收拾礼物送别。正是这个举动,差点让李勉丢了性命。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所以说,淡泊名利的人,没有过多欲望,内心反而充实满足。

另一边,房德的妻子贝氏,以前房德落魄时,家里大小事都由她做主。现在房德当了官,她还是喜欢事事插手。这几天见丈夫带着两个人出去,十几天都没进县衙,还以为他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十分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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